少年兵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手还是死死捂着。
“我来吧。”小草端着木盆走过来,声音平静。
她看着那少年兵羞窘欲死的眼神,轻轻说道:“在我眼里,只有伤口,没有别的。你不让我看,我怎么救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那少年兵怔怔地看着小草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杂念,只有纯粹的、想要救治他的专注。
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捂着伤口的手,终于一点点地松开了。
小草净了手,拿起工具,眼神专注,如同对待任何一处伤口一样,开始清理、缝合。
她的动作依旧有些生涩,但那份沉稳和专注,让旁边的刘娘子都暗自点头。
然而没过一会儿,伤兵营内的安静,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哭喊和混乱瞬间打破。
“快!让开,让开!”
“军医,救命啊!”
“伍长,撑住啊!”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担架碰撞声,十几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士兵,抬着数个重伤员,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瞬间压过了消毒酒精的气息。
“怎么回事?”容与刚为一名伤员缝合完伤口,闻声猛地抬头,厉声喝问。
一个被同伴搀扶着、手臂血流如注的小军官嘶声喊道:“大人,北金……北金打过来了!这次不是小股游骑,是大军!黑压压一片,已经……已经冲到关前了!”
容与的心猛地一沉。
大军?这么快?
她立刻看向蜜儿:“蜜儿,带人全力救治,按规程来,小草从旁协助!”
“是,”蜜儿和小草立刻应道。
容与顾不上其他,对孙老军医匆匆交代一句:“孙老,这里交给您了!”便转身冲出伤兵营。
她必须亲眼看看,必须知道……拒马关究竟面临着怎样的风暴。
容与快步穿过混乱的关城街道。
街道上,士兵们正紧急调动,搬运滚木礌石,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她登上城墙阶梯,扑面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金铁交鸣声和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
城墙上,早已是修罗战场,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穿梭,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般砸落。
守军将士嘶吼着,奋力将爬上城头的金兵砍落,鲜血染红了垛口,尸体堆积在城下。
景王裴旭一身玄色重甲,手持长剑,如同定海神针般屹立在城楼最高处。
他脸上溅着血污,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城下的战况,口中不断发出清晰而果断的命令。
他身边,亲兵环绕,盾牌高举,抵挡着不时飞来的冷箭。
“殿下!”容与快步走到裴旭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您……您怎么在这里?太危险了,请殿下速回帅府!”
裴旭头也不回,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王在此,将士方能死战,不必多言!”
旁边几位幕僚和将领也纷纷劝谏:“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乃三军主帅,岂可亲冒矢石?!”
“是啊殿下,此处太危险了,请殿下回府坐镇!”
裴旭猛地一挥手中长剑,格开一支流矢,厉声道:“都闭嘴,本王心意已决,今日,本王与拒马关共存亡,与将士们……同生共死!”
他目光扫过城下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北金骑兵,眼神冰冷如铁:“这不过是他们的试探!若是连这次都畏惧,本王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容与看着裴旭挺拔而坚定的背影,看着他脸上那被鲜血和硝烟勾勒出的、如同刀削斧凿般的坚毅轮廓,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不再劝说,目光投向城下。
只见关城之外,黑压压的北金骑兵如同翻滚的乌云,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们身着各色皮甲,挥舞着弯刀和狼牙棒,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如同惊涛骇浪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拒马关的防线。
箭雨如同飞蝗般射向城头,简陋的云梯被不断架起,悍不畏死的金兵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城下,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尸体。
守军将士浴血奋战,弓弩手箭矢如雨,滚木礌石不断砸落,滚烫的金汁倾泻而下,惨叫声、哀嚎声、兵刃碰撞声、战鼓号角声……
容与站在裴旭身侧,感受着脚下城墙传来的震动,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箭矢破空声,看着眼前这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虽经历过生死,但如此大规模、如此近距离的古代冷兵器战争,还是第一次直面。
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死亡和狂暴的杀意,让她感到一阵阵窒息。
她空有满腹医术、武功和智谋,此刻却如同一个真正的旁观者,在这钢铁与血肉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
战斗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
北金骑兵的攻势虽然凶猛,但拒马关城高墙厚,守军拼死抵抗,加之裴旭亲自坐镇指挥,士气高昂,竟硬生生顶住了这波狂攻。
金兵在城下丢下数百具尸体,攻势渐渐减弱。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从北金军阵后方响起,如同某种信号。
原本还在疯狂冲击的金兵,如同退潮般,迅速脱离了接触。
他们勒转马头,如同黑色的潮水,缓缓向后退去。
显然,这不是溃败,而是井然有序的撤退。
城墙上,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劫后余生的喜悦弥漫开来。
然而,裴旭和容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他们的目光,越过退去的金兵潮水,投向远方。
只见北金军阵后方,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大木质望台之上,一道身影傲然而立。
那人身披玄色狼皮大氅,内衬精良的暗金色鳞甲,身形魁梧挺拔,如同一头蛰伏的巨狼。
他并未戴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带着野性张力的脸庞。鹰钩鼻,薄嘴唇,下颌线条刚硬如铁。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锐利如鹰隼,此刻,那双眼睛正冷冷地扫视着拒马关的城墙,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侵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