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皇家园林的金桂香气尚未散尽，整个金陵又为即将到来的万寿圣节陷入了更加热烈的忙碌。
万寿节，即昭乾帝裴悫的寿辰。
今年虽非整寿，但四十五岁于帝王而言，正值鼎盛之年。依循祖宗惯例，万寿节庆典持续三日，举国同庆，以此模糊帝王确切诞辰，亦彰显普天同贺之意。
为彰圣德仁心，皇帝特颁旨大赦天下：“除谋逆、弑亲等十恶不赦之重罪外，皆宥。”
此诏一出，四海称颂。
翰林院内灯火点点。
容与并未执着于金银玉石、古玩字画。她知道，皇帝富有四海，寻常奇珍怕也入不了眼，更不喜那些隐喻明显、刻意逢迎的俗物。
她反复思量，结合自己近来钻研农事以及皇帝对此的重视，终于有了主意。
她的贺礼是一整套微缩农具模型：精铁打制的微缩曲辕犁、精巧的播种机、带齿的镰刀、连枷、簸箕、锄头……每一件都由能工巧匠按比例缩小制成，木质部分纹理清晰，铁器部分寒光隐现，置于一个紫檀木打造的精巧匣格内，分门别类，纤毫毕现。
匣盖上用小楷工整地题着四字：“春华秋实”。
其侧另附一册，并非是华丽的奏疏和贺表，而是用最上等的宣纸绘制的几幅简单图谱，配以简洁文字说明——图上是她实地考察过、并在老农人的指点下、改良后的几种常用农具的实际应用场景和功效提升要点。
而后，她亲手在匣格底部不起眼处垫上了一层来自城外庄子试验田的、刚收获的饱满麦粒铺成的厚厚软垫。
麦粒澄黄，触手生温。
这份礼，重在“实”字——既是农具之实，也是农桑根基之实，更是务实之心意。
虽不贵重夺目，却也算饱含巧思与新意。
万寿节正日，皇宫内外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乐声盈耳。
太和殿前广场，皇子亲贵、文武百官按品秩肃立，依序入殿行贺寿大礼。
山呼万寿之声震动云霄。
昭乾帝裴悫高踞龙椅之上，身着绣满十二章纹的明黄礼服，面色红润，嘴角含笑。
贺寿大典后，重头戏自然是皇子与重臣的献礼。
太子裴晟日前病了一场，如今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
他捧着一个锦匣上前，声音平稳中带着真挚的歉意：“父皇万寿圣安！儿臣日前偶感风寒，缠绵未愈，未能亲为父皇备办丰厚贺仪，心中惶恐。”
“唯恐父皇操劳案牍伤目，儿臣与太子妃张氏沐手抄誊《太上黄庭内景玉经》及《万寿道藏》中《清静经》、《护命妙经》数篇，焚香供奉三日后呈献。唯愿父皇神思清明，松鹤齐龄，大昭江山永固。”
匣中经卷字迹工整秀逸，可见用心。
皇帝看着太子略显憔悴但恭谨的面容，眼神微动，终究露出一丝温和笑意：“你有心了。经书很好，只是还是要多用心在经史子集上。”
这份礼物朴素但心意难得，又含着祈求父皇康健的至诚，算是分寸拿捏得当。
至于父皇后边那一句训诫，裴晟是早已习惯了的——父皇对他一向比对其他弟弟们严厉许多。
而后便是二皇子景王裴旭，他穿着一身干练的亲王常服，礼物则是一副由巨大的皮制鞣制打磨、镶以精钢的厚重马鞍。鞍上雕刻着苍鹰搏击与骏马奔驰的图案，线条粗犷有力。鞍后悬挂着一把造型古朴但寒气森森的长柄战刀，刀柄缠绕着浸透桐油的牛筋绳。
裴旭抱拳行礼，行动间糅合了武人的率性与天家的矜贵，声音洪亮：“儿臣在拒马关中，曾遇一老匠师。此鞍刀一体，鞍为驯马杀敌而制，能紧缚千里驹；刀则为军卒配刃，斩铁如泥。”
那副杀气腾腾的马鞍战刀一亮相，武将勋贵们顿时眼睛一亮，几位边镇老将更是捋须点头，低声赞道：
“景王殿下深知军旅！”
“此物甚合陛下当年风采！”
有些清流文人却微微蹙眉，觉得这样的杀器过于粗犷直白，失了皇家体统。
裴旭却不会理会这些议论，扬声贺道：“儿臣试用多日，此物利甚！以此献父皇，愿我大昭铁骑驰骋万里，军威所向披靡！”
昭乾帝虽非马上得天下的君主，年轻时却也自诩弓马娴熟，他目光在那刀锋上停留片刻，许是想起良妃，那个出身北地、凌霜花一般的女子，终是微微一笑道：“好！旭儿深知朕心。来人，将此物悬于武库，扬我大昭武德！”
裴旭行礼退下，而后上前的便是三皇子裴晔。
裴晔由沈贵妃所出，沈贵妃之父乃是当年的沈太傅，真正的帝师，三朝元老，桃李满天下，陪着昭乾帝走过一段艰苦的岁月。
沈贵妃又与昭乾帝说得上是青梅竹马，所以虽然如今沈太傅已致仕，昭乾帝对沈贵妃与裴晔仍算得上眷顾。
裴晔受封和王，自幼谙熟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人又谦逊有礼，常常举办文人雅集，为怀才不遇的学子提供帮助，所以在清流文人中颇受爱戴——据说，曹知白曹学士，当年未曾中的时就曾受过三皇子相助。
容与微微抬眸，看向站在正中的三皇子——韩松家的嫡女就是送到了他的府上啊。
这位皇子，当年小小的年纪便知邀买人心，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此次献礼，裴晔的礼物却打破了以往“清雅”的文人旧例，令人耳目一新。
只见他亲自展开一幅巨大的绢本画轴——并非山水或花鸟，而是一幅精工细绘的《海疆万国略图》。
图中不仅清晰地勾勒出大昭漫长的海岸线，还以不同色彩和微小舟船图案标示出东南海域星罗棋布的众多岛屿，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几片大陆轮廓、重要贸易港口和航线！
当那幅《海疆万国略图》徐徐展开，标注着前所未闻的岛屿、航线的海图现于众人眼前时，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
工部尚书失态地微微前倾身体，时任户部尚书的常玉梁更是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看到了金山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