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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论事件如同投石入水,涟漪迅速在金陵举子圈中荡开。

容与的名字连同那“察时势、辨人才、营政风”三论精要,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一日之内便在京中几个着名的举子文会之间悄然流传,甚至添油加醋,更添几分传奇色彩。

就在次日午后,一份誊抄得工工整整的笺纸,便放在了谢廉书房的紫檀木翘头案上。

谢廉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把玩着一个刚从西域进贡来的精巧水晶杯,杯体在透过高丽纸的柔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彩。

他听得脚步声,头也未抬。

“公子,”身着不起眼灰袍的下人垂手恭敬道,“清雅居那边传来的,昨日容相在场,有个叫容与的学子应答的策论。”

“哦?”谢廉这才懒洋洋地转过视线,放下手中的水晶杯,指尖随意地捻起那几张笺纸。他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扫过,起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审视,纸上正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那份题目以及容与的应对。

白鸢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的阴影里,研着墨块,发出均匀的沙沙声。

当听到“容与”二字时,她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眼帘低垂,掩饰住眼中掠过的波澜。

谢廉的阅读速度极快,几乎一目十行。

然而,他的眼神却随着阅读的深入,渐渐有了变化。

慵懒的漫不经心被一层薄薄的讶异取代,随即那讶异沉淀下去。他的唇角似乎勾起了惯有的嘲弄弧度。

“察时势,辨人才,营政风……”他低声重复着这三论精髓,指尖在那几个字上点了点,发出细微的笃笃声。

水晶杯折射的光影在他若有所思的脸上跳跃。

那灰袍下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压低了声音试探道:“公子,这容与出此风头,锋芒过露。是否需要……给他找点麻烦?比如……”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很明确。

让一个看起来前途无量的举子在考前“意外”出点状况,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过抬抬手的事。

研墨的沙沙声彻底消失了。

白鸢感到自己的呼吸屏了一瞬,绞着袖口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指节微微泛白。她不敢抬头,但研墨的动作僵在那里,显示出内心的极度紧张。

容相在茶楼的表现显然让容公子入了某些人的眼,这是祸非福。

她害怕谢廉一声令下,那个在秦淮河畔对她伸出援手的人……

“麻烦?”谢廉终于抬起头,眼神却没看那下人,反而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僵立在一旁、竭力掩饰紧张的白鸢。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玩味,慢悠悠地说道:

“为何要找麻烦?”

他将那几张笺纸往案上轻轻一丢,靠回软榻,重新拾起那只水晶杯,对着光线欣赏其中流转的光华,语气优哉游哉:

“一个有趣的‘东西’刚刚崭露头角,还未经过打磨,你就急着想把它毁掉?”

他透过水晶杯折射出的扭曲光晕看着那几行字,悠然道:

“这春闱……”

“便是给他的第一道考验。”

他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光滑的杯壁,发出清越的嗡鸣:

“我倒要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俯视棋盘的冷静:“若连会试都过不了,或者入了三甲却也只成了个唯唯诺诺的庸才,那也不过是这金陵城万千过客中一粒沙尘,随手拂去便是。”

“若是……”谢廉的眸光陡然转深,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闪烁着兴奋和残酷交织的光芒,“他真能凭此心志,一步步走入旋涡,搅动起更大的风云……”

他笑了,那笑容带着棋逢对手的期待,也带着“养虎为患”的危险愉悦:“那才不辜负……我摆下的棋盘。”

“当然,若有其他人伸手,我们也不必管。”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正式扫过那灰袍下人,语气不容置喙:

“所以,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静观其变。”

灰袍下人立刻垂首:“是,属下明白。”恭敬地退了下去。

书房内只剩下水晶杯折射的迷离光影。

墨块研磨的沙沙声重新响起,白鸢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一丝,暗自吁了口气。

“怎么?”谢廉没看她,声音却清晰传来,带着刻意的调侃,“小鸢儿,叹什么气?刚才……是担心我听了那蠢材的话,去找你那恩公的麻烦?”

白鸢研墨的手又是一顿,随即声音尽量平稳地回道:“奴婢不敢。容公子的前程,自有天意,非奴婢所能置喙。”

“呵。”谢廉轻笑一声,放下水晶杯,转过脸看向白鸢,目光带着穿透人心的审视,“你这小嘴倒是越来越硬了。罢了,看你这副样子……”他拖长了语调,像是在逗弄受惊的雀儿,“唉,不会哪日真正‘胳膊肘往外拐’吧?”

白鸢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片刻后,她抬起眼帘,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第一次直视着谢廉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小姑娘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丝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坚决:

“奴婢不敢,只要公子真能做到答应的事,奴婢甘为公子上刀山下火海。”

她顿了顿,迎着他愈发幽深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只是……若公子真如所言,只将那容公子视为沙尘或玩物,又何必处处留意,事事关注?又何必将他的答卷特意取来品评,还说什么‘考验’?”

白鸢虽年幼,自幼的教养和苦难却磨炼出了她的敏锐。

与谢廉相处几月,他在她跟前又几乎从不加以掩饰,白鸢早摸出了三分谢廉的脾性:他不怕人有脾气,只怕无趣。

白鸢脆声道:“这‘考验’,考的是容公子的能耐,考的……又何尝不是公子心里的那杆秤?您早已将他视为值得关注的‘对手’,只是嘴里不肯承认罢了。”

谢廉脸上的笑意微凝,看着眼前这个近乎“顶撞”自己的少女。

他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有些突兀:

“真是‘伶牙俐齿’。白鸢啊白鸢……”

他站起身,踱步到白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白鸢并未退缩,只是重新垂下了眼帘,手指依旧稳定地研磨着墨锭,仿佛刚才那番锐利的言词并非出自她口。

谢廉伸出手指,想挑她的下巴,最终却只是在她乌黑的发髻边轻轻拂过,指尖带起一缕极淡的墨香。

“不错,”他收回了手,声音里带着玩味的笑意,也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牙尖嘴利点,才不容易……”

他转身走向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萧瑟的冬枝,背对着白鸢,后半句话消散在飘散的尾音里:

“……被当成只会摇尾乞怜的玩物吞掉。”

他指的是白鸢,又仿佛……是指向了那个他口中正等待着“考验”的青年。

白鸢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着手下研墨的动作,沙沙、沙沙……

另一边,被他们主仆二人谈论的容与,再次踏入了“清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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