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一声趾高气昂的怒喝，店内都静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多的是人不吃她那套。
她话刚说完，便被后面一个婆子挤开，还递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不买够十两腾地儿！没见知府夫人都按规矩来？”
那丫鬟不过是一户富商家的，哪敢说自己比知府夫人还金贵？此刻喏喏地不敢说话。
百忙间，柜台后转出个女伙计来，笑吟吟地搀着那水绿比甲的丫鬟往一旁带了带，柔声道：“这位姐姐，知道您着急，不过店里规矩如此，这样，您拿着这个条子，回去请示过夫人如何？您再回来，我肯定给您留着位置，先给您办！”
丫鬟确实是没想到有“低消”这种东西，着实是没带够银子，此刻得了台阶，自然接过纸条掖进袖口，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容婉趁机将木牌发给前头客人，檀木牌上烙着“容香记”暗纹，浸过茉莉露的牌子遇热便显莲花印。
容与一家多次同来此处，茶铺掌柜早已认识他们，此时乐得亲自上容与这桌来添茶：“托容香记的福，我这茶铺子都坐满了！”
容与一瞧，可不是？多的是叫手下丫鬟、小厮去排队，自家坐在茶铺里歇脚的管家嬷嬷们。
陈穆远数着街上轿子：“按这架势，容香记的香水可够卖的？”
容与笑而不语。
这段时间是做出了不少香水，但也不够这么卖的——所以才要搞低消和限购啊。
至于满足了低消却还是买不到香露的，也不用急，可以在店里登记之后领走对牌，等有了货再来选购，到时容香记还会送些“小样”。
店内的热闹直持续到日暮。
人群散得差不多了，一位老嬷嬷愁眉苦脸地在柜台处登记，看来也是来晚了，没能买着香露。
女掌柜瞧见嬷嬷登记的名号，当即叫嬷嬷稍等，走去容婉身边低声两句。
没过一会儿，有人领着这位嬷嬷去了后院，最后两瓶“雨荷”香露被知府嬷嬷捧走。
容婉倚着门柱揉腕，柜台上的金蟾摆件，口中的镂空银香丸咕噜噜左右滚着，吐出柔和而清新的香雾来。
这边忙忙碌碌，容与也有事还惦记着。
她托桂四叔带的那一味药，有人送来了。
是夜，白炽灯的冷光漫过地板，在紫砂药吊子沿口凝成了霜环。
容与将霜降秋蝉蜕摆在桐木砧板上，蝉蜕腹部的发音腔完整如镂空玉雕，灯光穿过时仿佛还能发出蜂鸣般的颤音。
如此完整的蝉蜕可不好找，容易跑了几个药铺，才凑够两副药的分量。
中药讲究君臣佐使，阴阳五行，常常有些叫人搞不懂的讲究。这个时候，别妄图省事，照着做就是了。
蝉蜕清洗晾干，这便是君药——也是此味药方名字，“青蝉饮”的由来。
几枚完整的蝉蜕先放进药罐，青瓷钵里的紫喉贝粉泛着磷火似的幽蓝，她的指尖抚过煅烧后的螺旋纹路，贝壳粉簌簌落进蝉蜕之间——此为臣药。
九蒸九晒的诃子霜如今已凝成雪砂状。白瓷杵沿着石臼顺时针研磨，鞣酸气息混着立冬苦竹沥的焦苦味，一齐倒入药罐。
如此，佐药和使药也就齐了。
最后……冰蚕茧触手生寒，天山雪水凝成的茧壳裹着半透明的蚕尸。银剪沿蚕茧发音线剖开。这便是先前一直缺的一味药，还是托桂四叔弄来的。
从北疆被金人占据之后，那些产自北边的东西，在大昭都是难得之物，更何况这本来就算是“稀缺”之物。
这次桂四叔是运气好，才从大金一个落魄小贵族的手里收了些来，下次再有，就不知道要到何时了，这药又不是只喝一次就成，到时候容与还要寻一寻其他的法子。
子时三刻，砂锅里的晨露腾起鱼眼泡。鬼灯笼果入水的刹那，青碧色如泼墨般吞噬水面，酸浆果皮翻卷成骷髅状浮沉。
如果非要探究这药的原理，按照容与的理解，这药是以霜降后的寒蝉空壳含有的几丁质共鸣膜为基础，通过振动改变声波频率，又用紫喉贝中的碳酸钙结晶沉积使声带表面增厚，诃子霜的鞣酸能起到收缩喉部毛细血管的作用，竹沥多糖可以形成保护性假膜防止药性真正灼伤喉咙，冰蚕丝蛋白可以暂时麻痹声带肌肉……至于鬼灯笼，或许是用茄科生物碱抑制唾液分泌？
至于为什么是这几味药，不是别的……别问，她也不清楚。
最后滤入碗中的药液碧绿如嫩竹。
容与做好心理准备之后，用舌尖抵着下颚，端起青蝉饮一口一口缓缓饮下。
因为这药主要是作用于咽喉，还不能跟喝其他药一样一饮而尽，否则可能会影响药效。
这药汤初入口时，似咬破未熟的山竹，舌尖感受到微微的酸涩刺痛还混合着阴雨天青石板的咸腥苔藓味，而后便是鬼灯笼引发的轻微麻痹感。
等药液滑过喉咙，又泛起一股灼烧过的竹沥焦苦，非要说的话，如同炭火燃烧后的余烬，混上紫喉贝煅烧后的石灰质颗粒感摩擦过喉管。
一碗药饮尽，齿间残留着雪蚕丝化不开的胶质甜腥，鼻腔中也萦绕着槐树根腐殖土般的阴湿霉味。
所以她才不喜欢喝中药，酸甜苦辣什么味儿都有。
容与张了张嘴，只发出嘶嘶的气声。
她赶忙捞起小化妆镜，发现自己的瞳孔泛起淡淡的青色。张开嘴，舌苔呈现出蛛网状纹路。
身上出现这些症状，容与不忧反喜：药成了！
记录这个药方的那本密经上有载，饮此药后的六个时辰之内，会眼现青翳，因诃子霜侵蚀，舌苔呈蛛网状，在雪蚕寒毒的作用下浑身关节发凉，且失去声音。
这六个时辰是药物在声带上作用的时间，六个时辰后，一切症状消失，嗓音也会发生改变，药效可持续半年左右。
这也是容与选择夜里服用此药的原因，现在，就看明天的药效如何了。如果没有问题，她就将手上的药材都处理了，反正药汤放在空间不会变质，而后便是收集更多的药材……
不过……何止是关节发凉，现在容与觉得自己整个都在往外冒着寒气，这寒气仿佛侵入骨髓。
月影西斜，六月的天，她从箱子里取出厚厚的冬被，裹在身上才勉强入睡。
第二日，容与难得地起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