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棠,携着容婉,由容易赶着马车送达。
李月棠此来,一则为替即将投身秋闱的“儿子”容与焚香祈福,祈愿文昌帝君庇佑;二则也是想来看看容与饿瘦没有。
容婉性子温婉清雅,陪着母亲在古观殿宇间缓步徐行,拈香祝祷,或是在客舍回廊下静心品一盏山茗,听松风过隙,自有一种恬淡安然。
而为这片清幽添上更多生气活力的,却是容与邀请来的好友们——容与征得了老师的同意,可以邀请一些同窗来山上小住,平日里住在客舍,不要打扰东苑的清静就是了。
风尘仆仆最先赶到的,是陈穆远和桂锦行。他们二人就住在府学中,得到容与的邀请之后,是随着容宅的马车一块来的。
陈穆远一踏入观门,与容与见礼后,目光扫过满架的书卷,便是眼前一亮——容与有些好笑,也不阻碍同窗的“进步”,叫他自去看书了。
紧随其后的是桂锦程。桂锦程年已二十一,身量颀长,面庞斯文俊朗,举手投足间透着温和稳重的书卷气。
容与此番邀请他前来,却是为冲击秋闱做最后的切磋琢磨。
桂锦程人在县学,得到的资源与府学的确不可同日而语,虽则也险险地获得了参加秋闱的资格,心中到底是不安定。
而桂锦行此行目的便完全不同了,他一进门眼睛就亮晶晶地四处张望——这龙虎山对他而言,是难得的避暑胜地,更是能尽情撒欢探索的乐园!桂锦行深知自己不考这一科,心态轻松得很,进门第一句话就嚷嚷着问容与何时去探那传说中的猴谷。
最后抵达的是叶鑫。
他一袭淡雅的竹青色直裰,身姿挺拔,笑容温润。
按理来说,叶鑫应当是最急切的,谁知因为过于担忧,总觉得这儿不合适那儿没准备好,一赶二赶,反而是最后一个才到。
叶鑫甫一上山,便惦记着先去和容母请安,一不小心和容婉对上视线的时候,便忍不住红了耳根。
他同时也带来了堂兄叶润章的歉意和心意——叶润章被父亲拘在江南一位严师门下进行科考前的终极“淬火”,人虽未至,却托叶鑫捎来一册他自己梳理的、字迹工整清隽、旁批密密麻麻的经典时文精析笔记,上面还特意标注了若干他认为极为重要的方向。
于是,栖鹤观东侧专辟出来的一间敞亮客堂,俨然成了少年学子的临时书院。
容与作为东道主并无形中公认的核心,主持着节奏。众人或伏案疾书,或凝神推敲静笃居士留下的那道“新政利弊考辨”题,思索如何破题立意,如何在法理人情、国计民生间寻找精妙的平衡点。桂锦行虽然不参与这科,却也被好友们和兄长按着一同写文章——容与私下觉得,这就是看着有人比自己还痛苦,自己的痛苦就减轻了。
当然,“读万卷书”必要配以“行万里路”。
每旬得一休沐,龙虎山的险峻奇秀便向这群少年郎彻底敞开怀抱。
天光微亮,露珠尚在草尖滚动,桂锦行绝对是最早跳起来拍门催促出发的那个。“探瀑去!”“寻猴谷!”“翻过飞鹤崖!”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回荡在清晨的山径上,驱散了最后一丝倦意。桂锦行如同放出笼子的山雀,忽而在前头探路,忽而折返报告溪流方向,看到奇石怪木便大呼小叫。
他们淌过冲刷着圆润卵石的山溪,溪水没及小腿,引起一阵阵欢快的惊叫;他们在被戏称为“飞雪潭”的崖下小水潭旁席地而坐,分享带来的饭团果品,掬一捧沁人心脾的潭水入喉,暑气尽消;在一处视野绝佳、可俯瞰茫茫云海的山崖平台上,几个人迎风而立,衣袂翻飞,指点“江山”的身影,洋溢着少年人的无畏与壮志。
即使是最为紧绷的陈穆远,在登顶后迎向浩荡山风的那一刻,胸中的郁气似乎也被吹散了大半,眼神虽依旧锐利,眉间却难得地舒展了许多。
当“劳”达到极致,“逸”便尤为珍贵。
几番登山,筋骨活络,心神涤荡,回到栖鹤观休整一两日,便迎来一场正式的沙场预演!
地点选在斋堂西侧一间更宽敞、更通风、也更为肃穆的静室。题目完全由容与一手拟定,题型、字数要求、甚至时间把控都高度模拟正式乡试规格。
墨需研浓,笔需饱蘸,素白的卷纸由小道童玄青神情郑重地一一分发给众人,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捧了个小小的铜磬进来,在辰时初刻准时敲响了一声悠长的清磬!
“开考!”玄青尽力模仿着吏员的声音,脆生生地喊道——却引来容与噗嗤一笑。笑过之后,却也跟着正色。
静室内落针可闻。
其他人各自蹙眉苦思,居首的容与,端坐如钟,神情是几人中最平静无波的一个。
日影西斜,窗外树影逐渐拉长。
玄青再次捧磬而入,一声清越的磬声标志着这场漫长的战役宣告结束。
几人搁下笔,揉着酸麻的手臂和僵硬的脖颈,相视一笑,或长舒一口气,或意犹未尽地咬咬嘴唇。
容与将一叠厚厚的答卷仔细收好,轻轻掸了掸衣袖:“今日罢战。这卷子容我交予老师细看。诸位,”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同伴们疲惫的眼神,带着笑意继续道,“此刻夕阳正好,同登栖霞台如何?据说今日云海甚美。”
“妙极!”
“同去同去!”
“走!玄青,看谁先到峰顶!”
欢呼声瞬间冲散了考后的疲惫与凝重。少年们勾肩搭背,笑声朗朗地涌出静室,向着山巅追逐晚霞而去。
秋风卷着几片黄叶扫过南昌府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往年这个季节略显清冷的府城,此刻却行人如织,车马喧阗。
来自江西各府县的秀才们如同归林的鸟雀,纷纷汇聚于此,茶楼酒肆间充盈着文墨气,更弥漫着看不见的紧张。
贡院附近的客栈早已挂出“客满”的木牌,街巷间随处可见背着书笈、行色匆匆的青衿学子,或低头默诵,或高谈阔论,空气里都仿佛能嗅到硝烟。
容与等人早已各回各家安顿下来,闭门作最后的冲刺。
唯独有两人例外——十五岁的桂锦行和同样少年心性的连金跃。
桂锦行本就不参加这次秋闱,心态轻松得像脱缰的野马;连金跃虽名为秀才,却更像个闯荡江湖的游侠儿,精力充沛得无处发泄。
这两人凑在一起,犹如水滴进了滚油里,成了府城里最不安分的“活宝双星”。
他们乐此不疲地挤在各大茶楼听说书先生唾沫横飞,逛遍文玩铺子试图捡漏淘金,还专往人堆里钻,竖起耳朵捕捉各路秀才们流传的“奇闻逸事”和“小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