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只鞋了。
庭院范围说小不小,真要一寸寸翻找也非易事。
众人目光都投向那片被阳光和花影笼罩的小天地。
叶润章、陈穆远、连金跃、蒋若兰四人开始打量庭院。
有看假山石穴的,有观察月季花丛的,有想查那口养着几尾锦鲤的小石缸的。
容与却没有急着动身去寻,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刚取出的绣鞋上。
鞋是新做的,鞋底洁白的纳痕清晰可见。
她又联想到堂嫂那句“云深不知处”,以及她方才阻止连金跃乱翻时的话语——“切莫攀折花草树木”,心思瞬间电转!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
容与缓步走向庭院角落,那里种着一棵虬枝古拙、枝叶正吐新绿的百年桂花树。
桂树粗壮的枝干上,分叉处正安静地躺着一个去年冬天留下的、巨大的空鹊巢。此刻正值四月,鸟儿尚未筑新巢,旧巢在阳光下一览无遗。
她并未直接上去攀爬查看,而是站在树下,仰头仔细观察着那空巢。
繁密的干树枝垒成的窝里,除了枯草,似乎……隐隐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干草枯枝截然不同的……鲜亮红色?!
容与不再犹豫,目光扫向蒋若兰。
蒋若兰正巧也看向这边,两人眼神一碰,瞬间了然。
“志清兄,”容与声音不大,抬起手指向树梢,“有劳。”
几乎在容与话音落下的瞬间,蒋若兰的身影已在树下,微微屈膝,足尖在廊下铺设的红毯边缘看似随意地一点。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鸦青色的身影已借着这一点微力凌空拔起,轻飘飘地落在桂树旁一座小巧玲珑的太湖石假山顶端。
他的脚尖又在石尖上轻轻一旋,身形再次借力,宛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上了桂树那粗壮的枝干。
动作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和从容。
蒋若兰伸手探入巨大的空鹊巢深处,再收回手时——一只半透明的琉璃盒已落在他手中,盒中是同样崭新、缀着珍珠、绣着并蒂莲的大红绣鞋,鞋面在阳光下闪烁着丝绸独有的柔和光泽。
紧接着,他身形一旋,在树杈上微蹲借力,飘然落下,足尖点在假山顶端,再一个利落的空翻,轻如鸿毛般稳稳落回庭院地面。
从跃起到取匣再到落地,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不过瞬息之间!动作行云流水,翩若惊鸿。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喝彩来,姑娘们更是捂住了嘴,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的惊叹。
堂嫂惊讶之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抚掌轻笑:“好!好身手!好眼力!这位郎君真真是文武双全!快!快把鞋拿来!明珠成双啦!”
在满堂喝彩与惊叹声中,两双一模一样、光彩夺目的红缎绣鞋终于齐聚于喜娘手中的托盘上。
堂嫂看着眼前这几位出色至极的年轻人,眼中赞赏之意几乎要溢出来。她侧身让开道路,对着几位姑娘一挥手。
姑娘们会意,笑意盈盈地一齐向前,手中提前准备好的、盛着芳香花瓣和金银福蝶的彩篮高举。
刹那间,无数粉色、淡紫、鹅黄的花瓣混合着闪闪发光的金箔纸蝴蝶和祝福的红绳小如意,如同绚烂的花雨,在春日暖阳中泼洒而下,落满了新郎官和傧相们的肩头、衣襟。
“请新人——并蒂花开——长长久久——!”
红毯尽头的雕花木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珠帘卷起,内里珠光宝气、香影娉婷。
叶润章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激动难抑。
在挚友和兄弟们鼓励的目光下,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双红绣鞋,一步步走向了温暖的锦绣深处……
片刻之后,伴随着侍女们清脆甜美的欢笑和一声悠扬喜悦的通传:“新娘——出阁咯——!”
新嫁娘晏清,在贴身侍女的左右搀扶下,一身锦绣华裳,头顶象征喜庆吉祥的大红盘金绣龙凤呈祥盖头,足踏那双簇新合脚的“步步登高”红喜履,终于被新郎官迎出来。
红绸锦缎簇拥,鼓乐喧嚣震天,新人双双立于庭前,拜谢晏家长辈亲朋。
容与站在人群中,看着叶润章牵着新嫁娘红绸带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笑容欣慰。
春日正好。
经历了哭嫁等一系列流程,接近傍晚,新娘子的花轿终于进了叶家的大门。
晏家也是大户人家,新娘子三十六抬的嫁妆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叶润章的父亲尚在外为官,这一次,陪他回来的也是他的母亲。
据容与了解,叶润章的母亲姓岳,闺名岳剑屏。岳家满门忠烈,岳夫人在闺中时就曾随父出征,如今身上有一品夫人的诰命,比叶父的品级还高。
叶父曾经是岳父手下的兵,后来娶了岳剑屏,二人仅生下一子,就是叶润章。
按理来说,女子的闺名本不该叫外人知晓,只是这位岳夫人不同寻常闺阁女子,身上可是有着赫赫战功,是无数女子的心头偶像,以她的地位和心性,也早已不惧什么礼法压制。
容家一家人都来给叶润章贺喜,容妍自然也来了,只不过容与去帮着接亲,她们就在叶家等着喜宴。
此刻,叶府喜堂,红烛高烧,彩幔垂金,满堂宾客的欢声笑语与喜乐丝竹交织成一片喧嚣而温暖的海洋。
然而,当司仪高唱“二拜高堂!”时,堂内瞬间肃静了几分,所有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高堂之上——尤其是叶润章母亲,那位端坐其间的身影之上。
一品诰命夫人岳剑屏。
她端坐于铺着大红福字锦垫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身姿挺拔如松,透着一股深植于骨的刚毅与气度。
不同于寻常贵妇常见的雍容柔婉,岳夫人穿着一身庄重典雅的鸦青色翟鸟穿云暗花缎面深衣,滚着玄色的漳绒宽边,沉稳肃穆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她并未佩戴过于炫目的首饰,但那顶按制所佩的一品命妇翟冠上衔着的明珠和点缀的翠羽,却恰到好处地彰显着身份。
最惹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悬佩的一枚寸许长的墨玉鞘,鞘内依稀可见一截寒芒内敛的柳叶飞刀玉柄,古朴而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