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少正领着王洛,怀着忐忑的心情穿过回廊,走向将军府的正厅。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弥漫在府中的沉重气氛。
正厅内,风烈端坐于主位之上,身姿依旧挺拔,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并未看向门口,却仿佛早已感知到儿子的到来,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中响起:“正儿,先坐下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保持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话音落下,侍立一旁的福伯以及厅内其余下人立刻躬身,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了出去。王洛见状,也下意识地跟着转身,准备一同退下。
“洛儿,”风烈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些,“你也坐吧。”
王洛身形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向风烈,又看了看风少正,得到后者一个细微的点头后,才略显局促地在风少正下首的椅子上坐下,身子绷得笔直。
风烈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个少年,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据我观察,正儿,你和王洛……应该早就相识了吧?并非只是近日才结交的伙伴。”
风少正和王洛心中同时一紧,急忙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闪过一抹被戳破秘密的慌乱,像极了做错事被长辈当场发现的孩子。
风烈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带着些许了然的苦笑,印证了心中的猜测。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承载了太多的重量。
“其实,有些事情,”风烈再次开口,语气平和,却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那份深藏的悲伤依旧无法完全掩盖,“你母亲生前不愿多言,她总有自己的顾虑……但我多少,已经猜到了一些。”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那虚无的远方,寻找着那个已然逝去的身影。“她总将‘因果报应’挂在嘴边,神情里总带着我看不懂的歉疚与隐忧……”风烈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理解的愤懑,却又很快化为无力的哀伤,“可明明……她又不是造成那一切的元凶,为何偏偏要她来承受这果,来偿还这债呢?”
这话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冥冥之中的天道,更像是在对命运发出无声的诘问,听得风少正心中一酸。
风烈沉默了片刻,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低声自语道:“或许,这就是命吧。在这个以修行为尊,信奉天道轮回的世界里,人们……不总是相信命运吗?”他的自语的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也有一丝不甘的认命。
结束了短暂的出神,风烈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风少正身上,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正儿,准备一下,随为父一起去那天门之下看看吧。”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痛楚,也有一种验证了某种预言的沉重:“你母亲……她曾经告诉过我,如果……如果她有一天遭遇不测,那么,通往此界之外的门扉,大概率会再度开启。现在看来……她又一次说对了。”
他的目光再次飘远,望向窗外那高悬于天际的巨大门扉,眸光深邃,里面盛满了对妻子无尽的思念与追忆。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女子在他面前,带着温柔却坚定的笑容,诉说着那些他当时并未完全理解,如今却字字锥心的“预言”。
风少正看着父亲侧脸那刚毅的线条,看着他眼中深藏的痛楚与了然,忽然明白——父亲并非一无所知,他只是将许多疑问、许多担忧、许多对母亲深沉的爱,都默默埋在了心底,用一种沉默而厚重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这是一种属于父亲的,含蓄却无比炙热的爱。他什么都知道,只是选择在适当的时机,才将这一切揭开。
天门的出现,并未像当初倒悬血海降临那般引发全城恐慌与混乱。它静静地悬于苍穹之上,没有带来毁灭性的洪流,没有释放蚀人心智的邪气,更没有引发任何可见的天灾人祸。它只是存在着,如同一道通往未知的巨大谜题,静静地俯瞰着枭虎城。
百姓们经历了最初的惊愕后,更多的是被巨大的好奇所取代。人们聚集在街头巷尾,仰望着那通天彻地的光之门扉和璀璨天梯,议论纷纷,猜测着它的来历与意义。一些胆大之人按捺不住好奇,尝试着靠近那光芒凝聚的阶梯,想要拾级而上,一探究竟。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尝试,在踏上第一级台阶之前,便被一股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屏障所阻隔,仿佛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将他们牢牢挡在了通往“天门”的道路之外。
风少正和王洛站在人群边缘,同样仰望着那道巨大的门扉。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与归属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无需言语,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便无比确定——那扇门的背后,就是他们魂牵梦绕、历经生死才得以逃离,却又在心底深处始终无法割舍的……原本的世界!
这个认知让他们的眼神瞬间变得炽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归家的渴望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所有压抑的情绪。
然而,这炽热的火焰仅仅燃烧了片刻,便迅速被另一股沉重的情感所浇熄。风少正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身旁沉默伫立的父亲风烈,那如山岳般的身影此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哀伤。王洛的脑海中则浮现出家中父母担忧而慈爱的脸庞。这里,枭虎城,这个他们重生后生活的地方,同样有着无法割舍的亲情与羁绊。回去?还是留下?这看似简单的选择,此刻却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被深深的犹豫和痛苦所取代。
就在两人内心天人交战、踌躇难决之际,一道清丽的身影分开人群,款款向他们走来。来人正是李府三小姐,李花花(月季)。
她走到风少正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闺阁礼,声音清脆悦耳:“少帅,奴家这边有礼了。”
这熟悉的声音,这看似温婉的姿态,却让风少正心头猛地一跳,仿佛瞬间被拉回了双鱼寨那充满算计与血腥的阴影之中。他几乎是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庞,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紧:“月……李小姐……”他努力维持着镇定,“不知李小姐唤我……有何事?”
看着月季向自己走来,风少正本能地感到一丝寒意,仿佛被一条美丽的毒蛇盯上,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了几分。
月季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羞涩的红晕,笑容温婉动人:“少帅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奴家仰慕久已,今日得见,果然英雄出少年,名不虚传。”她的话语如同裹着蜜糖,眼神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一旁的风烈微微蹙眉,目光在月季和儿子之间扫过,带着一丝探究,低声问身边的王洛:“你们认识?”
王洛也紧张得手心冒汗,结结巴巴地回道:“算……算是认识吧……”他不敢多说,生怕露馅。
月季仿佛没有注意到风烈的目光,她莲步轻移,走到风少正身边,微微侧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在风少正耳边低语了几句。风少正的身体瞬间僵住,脸色微不可察地白了一瞬,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和……了然。
随即,月季后退一步,声音陡然拔高,清亮而清晰,仿佛是在向周围所有人宣告:
“诸位乡亲!”她环视四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少帅今日欲走出枭虎城,前往更广阔的世间历练修行,磨砺己身,增长见闻!待他日学成归来,必将以一身本领,报效家国,守护我枭虎城一方安宁!”
她说完,对着风少正,也对着风烈,郑重地俯身拜了一福,姿态端庄而虔诚:“奴家在此,预祝少帅鹏程似锦,仙途无量,早日载誉而归!”
月季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她早已看穿了风少正内心的挣扎与难以启齿的犹豫。他既渴望回归,又无法面对父亲,更不知如何向这座刚刚经历劫难、将他视为希望的城池告别。她此举,便是以最体面、最不容拒绝的方式,替他做了决定,将他推向了那条必须踏上的归途!
果然,周围的百姓们听到月季的话语,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热烈的响应。他们纷纷朝着风少正的方向跪拜下去,脸上洋溢着崇敬与期盼,齐声高呼,声浪震天:
“祝少帅鹏程似锦,仙途无量!”
“少帅定要早日归来啊!”
“我等在此恭候少帅凯旋!”
百姓的呼声如同无形的浪潮,将风少正推到了风口浪尖。他站在那里,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充满期待与敬意的目光,又对上父亲风烈那双深邃复杂、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却又带着无尽包容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