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将药碗轻轻搁在雕花矮几上,指尖抚过柳明渊缠着纱布的肩膀,声音里浸着疼惜:族里的侍卫在后山找了三遍,只发现你倒在荆棘丛里。那小狐狸许是看你昏迷,偷偷跑掉了。她舀起一勺温好的药汤,你这肩上的伤这么重,能捡回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柳明渊猛地甩开母亲的手,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却依然撑着床头坐直身体。十二岁的少年眼神锐利如鹰,盯着母亲道:不可能。她被捕兽夹伤了后腿,连站起来都困难。他伸手摸向枕边的玉佩,莹白玉面上刻着朵栩栩如生的狐尾兰,我要去后山。
胡闹!母亲按住他欲起身的肩膀,腕间的银铃镯子撞在床栏上叮咚作响,你圣火本源刚觉醒就受了伤,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她望着儿子苍白却倔强的脸,语气稍缓,明渊,那不过是只畜生!
她不一样。柳明渊打断母亲的话,掌心紧紧贴着玉佩上冰凉的花纹。他想起昏迷前,小狐狸浑身浴血地将玉佩塞进他手里,蓬松的尾巴最后一次扫过他滚烫的额头,替他挡下了天罡阵致命的一击。
母亲神色骤然凝重,药碗重重搁在桌上:你知道为了救你,你父亲发动护心阵耗费了多少灵力吗?整个麒麟族的长老们守了你三天三夜!她按住孩子颤抖的肩膀,声音发颤,如今族中强敌环伺,你父亲本源枯竭,麒麟圣火都黯淡了......你若执意去找,如何对得起他们?
柳明渊身体一僵,攥着玉佩的手微微发抖。母亲转述的族中危局如重锤般砸在心头,昏迷前小狐狸琥珀色眼眸里的决绝,同样刻进了他的骨血。他垂下头,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会尽快养好伤。在此之前,必须派人守住后山每个出口。
母亲看着儿子稚嫩却固执的侧脸,终于叹了口气:好。但你要答应我,好好喝药养伤。她将药碗递到孩子面前,等你能下床了,我陪你去后山。
柳明渊沉默片刻,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他望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小狐狸塞给他玉佩时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掌心,而少年心中,一颗寻找的种子已然生根发芽。
另一边青丘,胭脂将染血的碎发攥在掌心,九条尾巴在身后炸成蓬松的扇形,死死盯着族中长老们。议事厅内烛火摇曳,映得她琥珀色的瞳孔泛起危险的光。
我说过,我一定要去救母亲!十二岁的小狐妖声音发颤,腰间古朴的青铜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那是青丘历代少主传承的法器,能操控幻音迷惑敌人,有苏族那群人都是骗子!再不去,母亲会被他们害死的!
为首的白须老者重重杵了杵青铜杖,胡闹!有苏族结界森严,你以为是过家家?他目光扫过胭脂倔强的小脸,语气缓和了些,等我们商议出对策,自然会...
等不了!胭脂突然暴喝,九条尾巴猛地展开,将身边的矮凳扫得粉碎,母亲被抓走的时候,你们也说等!现在还让我等!也许是担心母亲的安危眼眶瞬间红了,要是母亲真出了事,你们担得起吗?
族老们面面相觑,有人低声嘀咕: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话没说完,就被胭脂恶狠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僵持间,白须老者叹了口气:这样吧,明日一早,我亲自带队去有苏族要人。你一个小孩子,去了也是添乱。
胭脂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这些老家伙只是想稳住自己,根本没打算真的去救人。可眼下众寡悬殊,她只能强压下怒气,装作委委屈屈的样子:那...那好吧。但你们一定要说话算话。
待族老们散去,胭脂趁夜悄悄摸到兵器库,将青丘的玉骨冰心鞭系在腰间。深夜的青丘寂静无声,她望着月光下泛着微光的结界,九条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母亲,我这就来救你。她低声呢喃,找准结界的薄弱点,化作一道流光钻了出去。
刚出青丘结界,林间突然传来枯叶碎裂声。胭脂浑身炸毛,右手迅速按在幻音铃上。月光穿透树冠,照亮阴影中走出的玄衣男子——谢司衍鎏金面具在夜色下泛着冷光,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
小狐妖,青丘结界破损三处,你可知罪?谢司衍声音裹着笑意,却让胭脂寒毛倒竖。她从未见过此人,可对方举手投足间的威压,分明是久居上位者。
胭脂后退半步,尾巴在身后摆出防御姿态:与你何干?她瞥见男子袖口露出的麒麟纹,想起母亲说过有苏族与麒麟族往来甚少,戒心更重。
谢司衍却突然凑近,身上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唐锦心近日可安好?她上次说要带女儿去桃林采露...话音未落,胭脂手腕翻转,幻音铃发出刺耳尖啸,一道音波朝着他面门袭去。小狐妖瞳孔收缩,厉声道:你是谁?为何会知道我母亲的名讳?
谢司衍面具下的嘴角勾起,轻松侧身避开音波,伸手想抓胭脂手腕,却在触及皮肤前被她灵活躲开。他不恼,反而蹲下与她平视,面具缝隙里漏出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孩子,我是你亲爹。
胭脂的九条尾巴如伞般撑开,尾尖泛着幽蓝的狐火,将谢司衍笼罩在闪烁的光影中。幻音铃在她指尖急速旋转,发出的音波搅得四周空气嗡嗡作响:“满嘴谎话!母亲从未提过你!”她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谢司衍缓缓摘下鎏金面具,露出那张与胭脂有几分相似的冷峻面容,眼中却装出慈爱的笑意:“十二年前我与你母亲在青丘相遇,那时...”
“够了!”胭脂突然甩出幻音铃,青铜铃铛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铃声化作无数尖锐的音刃刺向谢司衍。她趁着对方闪避的间隙,化作流光向后疾退,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被幽蓝符咒包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囚笼。
“小小年纪,脾气倒和你母亲一样倔。”谢司衍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掌心浮现出半块刻有“芷”字的玉佩,“你看这玉佩,是不是你的?你母亲已经随我回有苏族,她托我来接你团聚。”
胭脂的瞳孔猛地收缩,这确实是母亲身上的那块玉佩,但这反而让她更加警惕。她死死盯着谢司衍手中的玉佩,九条尾巴突然暴涨,狐火将符咒烧得滋滋作响:“就算玉佩是真,我也不信!母亲绝不会丢下我!”
谢司衍似乎对她的反抗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说:你出生那日,青丘的狐尾兰开得格外艳,花瓣上凝结的露珠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你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你站在花树下,说是香草之名,喻意品行高洁;乃美玉,盼你如璞玉终成大器。谢芷瑜这个名字,藏着她最珍重的期许。
“住口!”胭脂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然握紧幻音铃,“你若真是我爹,为何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母亲若是自愿跟你走,为何不亲自来见我?”她突然冲向符咒结界,幻音铃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试图强行冲破束缚。
谢司衍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却又立刻换上温和的表情:“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女,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跟我回有苏族,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他伸出手,却在接近胭脂时被一道狐火灼伤。
“我才不会跟你走!”胭脂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仰起头,“你要是真为我们好,就立刻带我去见母亲!否则...”她突然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喷在幻音铃上,青铜铃铛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符咒囚笼开始出现裂痕。
谢司衍脸色骤变,袖中飞出一道锁链缠住胭脂的手腕:“别不识好歹!”他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等你到了有苏族,自然会明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青丘特有的预警号角声。胭脂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趁着谢司衍分神的刹那,用力扯断锁链,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夜色中。谢司衍望着她逃走的方向,攥紧了手中的玉佩,面具下的眼神变得阴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鎏金面具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谢司衍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林间恢复寂静,唯有几片被狐火灼烧过的枯叶,在夜风里打着旋儿飘落。
胭脂在山林间狂奔,狐尾扫过荆棘丛发出沙沙声响。她不敢停歇,生怕谢司衍追上来,可身后始终有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如影随形。夜色浓稠如墨,林间突然传来乌鸦的嘶鸣,惊得她浑身一颤。
“出来!”胭脂猛地转身,幻音铃在掌心发烫。三道黑影自树影中缓缓走出,为首的黑衣人戴着青铜鬼面,脖颈缠绕着冒着黑气的锁链,“小丫头,乖乖跟我们走,饶你不死。”
“做梦!”胭脂九条尾巴同时炸开,狐火化作火网扑向黑衣人。幻音铃发出刺耳尖啸,音波震碎了对方甩出的符咒。可黑衣人竟徒手撕裂火网,锁链如毒蛇般缠住她的脚踝,幽冥魔气顺着皮肤侵蚀经脉,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胭脂意识模糊之际,一道金红光华撕裂夜幕。谢司衍玄袍翻飞,鎏金面具下眸光森冷,手中灵力凝成的长枪贯穿黑衣人的胸膛:“谁准你们动我的女儿?”他手腕翻转,剩余黑衣人瞬间被金红火焰吞噬,惨叫声在林间回荡。
硝烟散尽,谢司衍缓步走向瘫倒在地的胭脂。他解下外袍裹住她颤抖的身躯,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我就知道你会出事。”他指尖拂过胭脂染血的脸颊,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这些幽冥余孽专挑落单的妖族下手,连你母亲当年...”
胭脂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尽管浑身脱力,眼神却依旧警惕:“你为何救我?”
“因为你是我女儿。”谢司衍摘下鎏金面具,露出与胭脂相似的眉眼,“当年若不是族中变故,我又怎会...”他声音哽咽,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这玉佩,是你母亲临行前托我交给你的。”
月光落在玉佩上,刻着的“芷”字泛着微光。胭脂想起母亲枕边那半块残玉,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谢司衍将她轻轻搂入怀中,掌心贴着她后心缓缓注入灵力:“跟我回有苏族吧,你母亲每天都在等你。外面太危险了,父亲再也不想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胭脂靠在他肩头,听着陌生又熟悉的心跳声,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远处,有苏族方向亮起幽蓝的召唤灯,在夜色中如同一只窥视的眼睛。
胭脂跟着谢司衍穿过有苏族蜿蜒的回廊,廊下宫灯次第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谢司衍抬手推开雕花木门,屋内早有丫鬟燃起安神香,暖黄的光晕里,金丝绣着九尾狐的锦被在床榻上铺展。
“先歇下吧。”谢司衍指着桌上摆满的糕点鲜果,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明早我要举办宴会,昭告天下你是有苏族族长嫡女。”他伸手想抚胭脂的发顶,却在半空顿住,“你好好休息,明日才能精神抖擞地见族中长老。”
胭脂攥着衣角,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戒备:“我想见母亲。”
“不急。”谢司衍从袖中取出一串缀着狐尾兰的银铃,轻轻挂在她腕间,铃音清脆如泉,“宴会过后,我便带你去见她。你母亲知道你要来,正忙着准备呢。”他望向窗外的夜色,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这些年苦了你,往后父亲定要将最好的都给你。”
胭脂低头盯着腕间银铃,冰凉的触感却让她想起母亲藏在妆奁深处的旧物。她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点点头。谢司衍见状,满意地拍了拍她肩膀,转身离去时,衣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将桌上的灯花吹得轻轻摇晃。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胭脂才走到窗边。窗外庭院静谧,月光洒在盛开的狐尾兰上,泛着温柔的白光。她伸手触碰窗棂,没有符咒的禁制,倒是让她微微一愣。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真的会这么简单?”胭脂喃喃自语,九条尾巴不安地摆动。她想起谢司衍腰间晃动的麒麟纹玉佩,想起母亲说起过往时眼底的伤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铃。突然,一阵细微的异响从墙角传来,她猛地转身,却只看见烛火在墙面投下的斑驳影子。
夜深了,胭脂和衣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她盯着帐顶繁复的花纹,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心里盘算着明日的宴会。幻音铃被她悄悄握在掌心,青铜铃铛贴着皮肤,微微发烫。她知道,这场所谓的认亲宴会,绝不会像谢司衍说得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