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凯旋庆功宴,终究在一种表面热烈、内里各怀心思的诡异氛围中散去。萧煜谢绝了所有后续的邀约与拜访,以整顿军务、清点缴获为由,径直回到了陛下新赐的镇国公府。府邸轩昂气派,远超从前,但他踏入其中,却只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与寒意。功高震主,这四个字如同悬顶之剑,让他无法像以往那般,纵马去往他想去的地方,见他想见的人。
而苏府挽月小筑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气氛凝重而焦急。
石砚被安置在暖阁内的软榻上,脸色已由苍白转为一种不祥的青灰,胸口的箭伤虽经顾清风处理,敷上了最好的金疮药,但那乌黑的毒素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沿着血脉缓缓蔓延。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脉搏时有时无,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苏挽月守在一旁,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她用温热的帕子小心擦拭着石砚额角的冷汗,又试图用参片吊住他那一线生机,但效果微乎其微。顾清风请来的几位京城名医,在诊脉后皆是摇头叹息,留下一句“毒入心脉,非药石可医,准备后事吧”,便束手无策地离去。
每听一次这样的断言,苏挽月的心便沉下一分。她看着榻上那张尚且稚嫩、却因痛苦而紧蹙的脸庞,想起他平日里机灵讨喜的模样,想起他毫不犹豫为自己挡箭的决绝,心如刀绞。
“小姐,您去歇歇吧,这里我看着。”挽星红着眼圈,低声劝道。
苏挽月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坚定:“不,我要等他醒来。”她握住石砚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他既肯将命交给我,我绝不能放弃。”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雨打梧桐,淅淅沥沥,更添几分凄冷与绝望。
就在苏挽月心焦如焚之际,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头鹰啼叫——三短一长。是玄甲卫的暗号!
苏挽月精神一振,立刻对挽星道:“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进来!”
她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雨幕中,地字叁捌如同一个湿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立在院中,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形矮小瘦削、同样戴着玄色面具,但面具纹路更为古朴诡异的人。此人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箱,几乎与他等身,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浑浊却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令主,”地字叁捌低声道,“幸不辱命,天字玖请到。”
天字玖!玄甲卫中专司医毒,行踪莫测的奇人!
苏挽月心中瞬间燃起希望,立刻道:“快请进来!”
那天字玖也不多礼,身形一晃,便已越过窗户,出现在暖阁内。他看也未看苏挽月,目光直接锁定在榻上的石砚身上。他伸出枯瘦如同鸡爪的手指,搭在石砚的腕脉上,片刻后,又翻看了他的眼皮,检查了伤口的颜色。
“北狄‘狼蛛草’混合‘赤练蛇毒’,提炼而成,见血封喉。能撑到现在,小子命大,也亏得你之前用的参片和那点子内力吊着。”天字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毒素已侵心脉,寻常解毒之法无用。”
“前辈可能救他?”苏挽月急切问道。
天字玖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紧握在手中的那半枚玄甲令,嘎嘎怪笑一声:“半枚兵符,按规矩,只能让老夫来看看。要老夫出手救人,可以,但需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前辈请讲!无论金银珠宝,奇珍异草,只要我能做到,无有不允!”苏挽月毫不犹豫。
“那些俗物,老夫不稀罕。”天字玖摆了摆手,盯着苏挽月,眼神诡异,“老夫要你……他日若执掌完整玄甲令,需应允老夫,开启‘秘库’一次,允老夫在其中任选三物!”
秘库?苏挽月心中一动,联想到那藏宝图,但此刻救人心切,无暇细究,立刻应承:“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救活他!”
“爽快!”天字玖似乎很满意,不再多言。他打开那个硕大的药箱,里面并非寻常药材,而是各种瓶瓶罐罐,装着颜色诡异的液体、晒干的毒虫、以及闪烁着幽光的奇异矿石。
他动作快如鬼魅,先是用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精准地划开石砚伤口周围的皮肉,挤出更多黑血,然后取出一支细长的银针,探入伤口深处,似乎在感知毒素的流向。接着,他取出一个黑色瓷瓶,倒出些许腥臭扑鼻的绿色药粉,混合着一种透明的黏液,敷在伤口上。那药粉一接触皮肉,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冒出缕缕白烟,石砚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苏挽月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出声打扰。
随后,天字玖又取出几枚金针,手法如电,刺入石砚周身几处大穴,深浅不一,不断捻动。他口中念念有词,另一只手则从一个玉盒中取出一株通体赤红、形如火焰的奇草,掐下一点草心,强行塞入石砚口中,助其咽下。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诡异而神秘。天字玖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极大。
终于,他长吁一口气,拔出了所有金针。再看石砚,脸上的青灰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虽然依旧苍白,但已不再是死气。伤口处流出的血,也渐渐转为鲜红。他的呼吸,似乎也平稳有力了一些。
“毒素已逼出七成,命算是保住了。”天字玖擦了擦汗,声音带着疲惫,“但脏腑受损,经脉被蚀,需静养至少三月,且日后……武功难有寸进,体质也会比常人虚弱些。”
听到“命保住了”四个字,苏挽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几乎虚脱。她深深一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承诺之事,挽月绝不敢忘!”
天字玖摆了摆手,收拾好药箱,又留下几张药方:“按方抓药,内服外敷,不可间断。半月后,老夫会再来复查。”说完,也不等苏挽月回应,身形一晃,便与窗外等候的地字叁捌一同消失在雨幕之中,来得突兀,去得飘忽。
苏挽月看着榻上呼吸渐稳的石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小心地为他掖好被角,对挽星道:“好好照顾他,按方用药,不得有误。”
安置好石砚,苏挽月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夜雨。石砚的命暂时保住了,但京城的风雨,却远未停歇。
就在这时,顾清风撑着伞,匆匆从外面回来,脸色异常凝重,低声道:“小姐,宫中刚传出的消息……容妃娘娘,在冷宫……悬梁自尽了!”
苏挽月眸光一凝:“何时的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据说……留下了一封……血书。”顾清风的声音压得更低,“内容……似乎涉及许多宫中秘辛,攀咬甚广。陛下震怒,已下令封存血书,严禁外传。宸王殿下……已被废为庶人,圈禁宗人府,非诏不得出。”
果然……容妃还是走了这一步。用最惨烈的方式,发出了最后的诅咒,试图将这潭水彻底搅浑。那封血书,就像一个毒瘤,埋在了皇室最深处,不知何时会爆发。
苏挽月想起景仁宫外锦书递出血书时那绝望的眼神,想起容妃临死前的疯狂。这一切,似乎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但又仿佛开启了一个更莫测的未来。
她望着镇国公府的方向,雨幕重重,什么也看不见。
萧煜,眼前的危机暂解,但更深的暗流,已在脚下涌动。我们……都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