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夜长昼短。才过酉时,天色便已彻底黑透。北风呼啸着卷过空旷的街道,带起阵阵凄厉的哨音,吹得人骨子里都发寒。这样的夜晚,若非必要,寻常百姓早已蜷缩在温暖的家中,无人愿意在外逗留。
京城西南角,靠近废弃城隍庙的一片区域,更是早早便陷入了死寂般的黑暗与寒冷之中。唯有偶尔从高门大户门缝里透出的些许灯火,才证明着这里并非完全的鬼蜮。
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下,却有一股暗流在悄然涌动。
离城隍庙约莫一里外,有一处属于周家名下、但早已废弃多年的旧绸缎仓库。平日里,这里大门紧锁,锈迹斑斑,连野狗都懒得在此落脚。但今夜,仓库后院那扇不起眼的侧门,却被人从里面轻轻拉开一条缝隙。周文博裹着一件厚重的玄色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露出一双焦灼而又带着几分亢奋的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他身后,跟着两个心腹家丁,同样神情紧张。
“都确认过了?附近没人?”周文博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这几日,他一方面要应对容妃那边不断传来的催促和压力,另一方面又要精心布置此次“一箭双雕”的行动,心力交瘁,但巨大的诱惑和翻盘的渴望支撑着他。
“公子放心,”一个家丁连忙回道,“小的们反复查探过了,这鬼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巡夜的兵丁刚过去一炷香的功夫,下一班至少要半个时辰后才来。”
周文博稍稍松了口气,但心跳依旧快得厉害。他抬头望向城隍庙的方向,尽管被房屋阻挡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那条决定他命运的通路,此刻正在被使用。舅舅从江南紧急调运的那批上等“金丝茜草”,以及夹杂在其中、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十把北狄精钢锻打的弯刀(“样品”不宜过多,以免目标太大),正通过那条隐秘的通道,从城外某个隐秘的河湾码头,被一步步运送到这仓库之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周文博却觉得手心全是冷汗。他不断在心中盘算着:只要这批货安全抵达,他立刻就能利用周家残存的影响力,掐断“霓裳”的染料供应,让苏挽月的年节贡品计划彻底流产,狠狠打击她的气焰。同时,将这批狄刀安全交给北狄“贵客”派来的人,便能证明他的能力和价值,巩固与北狄的联系,也能在容妃面前大大露脸。
“快了,就快了……”他喃喃自语,既像是在安慰手下,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与此同时,在距离旧仓库百丈之外,一栋看似无人居住的破败小楼二层,窗户纸被小心翼翼地捅开一个小孔。顾清风透过孔洞,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仓库后院的动静。他身边,是同样屏息凝神的石砚。少年脸上混合着紧张、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如此危险的监视行动。
“陈……陈管事,他们真的会从这里出来吗?”石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掩盖。
“噤声。”顾清风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严肃,“仔细看,用心记。周文博亲自在此等候,必有大事。我们的任务,不是拦截,而是看清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石砚连忙闭嘴,学着顾清风的样子,努力睁大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寒冷的夜风从破窗缝隙灌入,冻得他手脚冰凉,但他却丝毫不敢动弹。
时间一点点流逝,仓库后院依旧寂静无声。就在石砚几乎以为今晚不会有收获时,顾清风突然身体微微一僵,低喝道:“注意!地窖口!”
石砚顺着顾清风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仓库后院角落,一个原本被枯草和杂物掩盖、几乎与地面平齐的木制地窖盖板,被从下面悄无声息地顶开了一条缝。紧接着,盖板被慢慢移开,一个黑影敏捷地钻了出来,警惕地环顾四周后,向地窖内打了个手势。
随后,一个接一个的身影,扛着或抬着沉重的箱笼,从地窖口鱼贯而出。动作迅速而有序,显然训练有素。借着微弱的天光,可以看出那些箱笼大小不一,但都包裹得十分严实。
“一、二、三……”顾清风在心中默数着出来的人数和箱笼数量。周文博见状,立刻带着家丁迎了上去,双方低声快速交谈了几句,周文博似乎检查了一下某个箱笼,然后便指挥着手下开始将货物往仓库里搬运。
“地窖……秘道的出口,果然就在这仓库下面!”顾清风眼中精光一闪,心中豁然开朗。这条秘道,一端在城隍庙,另一端则连通着周家这处早已废弃的仓库!难怪一直难以追踪!废弃仓库人来人往反而惹眼,常年闲置才是最好的掩护!
“石砚,”顾清风低声道,“看清那个地窖口的位置了吗?还有那些人搬运货物的路线。”
“看清了!”石砚用力点头,努力将眼前的景象刻在脑子里。
“好。我们走。”顾清风当机立断,确认了出口位置和对方正在卸货,他们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此地不宜久留,一旦对方完成交接加强警戒,或者巡夜兵丁折返,他们就有暴露的风险。
两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小楼,融入漆黑的巷弄之中,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迅速向镇北王府别院的方向潜去。
旧仓库那边,周文博看着最后一箱货物被搬进仓库,地窖盖板重新被小心掩盖好,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整个过程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快!把东西搬进去,仔细点!”周文博吩咐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他走进仓库,迫不及待地让人撬开一个标注着“金丝茜草”的箱子,里面果然是色泽饱满的干枯草根,散发出特有的淡淡气味。他又让人打开另一个不起眼的长条木箱,掀开防水油布,十把造型狰狞、闪着幽冷寒光的狄刀赫然在目!
“好!好!好!”周文博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露出贪婪而狰狞的笑容,“苏挽月,我看你这下还拿什么跟我斗!还有容妃娘娘……这次,我周文博总算没有让您失望!”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霓裳”因缺货而陷入困境,苏挽月焦头烂额的模样,也看到了自己凭借此次功劳,重新获得容妃重用,甚至在未来新朝中占据一席之地的美好前景。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了暗处的眼睛里。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秘道运输,已然暴露。他吞下的,不是翻身的香饵,而是催命的钩索。
汀兰水榭内,烛火通明。苏挽月尚未歇息,她在等,等顾清风的消息。
当挽星引着面带风霜却眼神明亮的顾清风和略显激动忐忑的石砚进来时,苏挽月便知道,事情成了。
“小姐,秘道出口已确认!”顾清风言简意赅,将今晚所见详细禀报,包括出口位置、周文博亲自接货、以及货物中可能夹杂兵器等重要细节。石砚在一旁补充了一些他观察到的对方人手动作、警惕程度等细微之处。
苏挽月静静听着,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果然……他们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她轻轻叩着桌面,“利用运送染料的机会,夹带私货,果然是周文博的风格,贪婪而冒险。确认了秘道出口,便是抓住了他们的七寸。”
她看向顾清风和石砚,尤其是目光在石砚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赞许:“你们做得很好,辛苦了。”
石砚激动得脸都红了,连忙低下头:“小的……小的没做什么。”
“看清了,记下了,便是功劳。”苏挽月语气温和,随即转向顾清风,神色恢复肃然,“清风,接下来才是关键。周文博得了这批货,尤其是那些狄刀,必定急于出手或交付。严密监视仓库和周府的动静,特别是与北狄‘贵客’相关的接触。同时,将秘道出口的确切位置,以及我们掌握的情况,立刻以最紧急的方式,传递给世子爷。”
“是!属下明白!”顾清风沉声应道。
苏挽月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北疆的烽火,看到京城隐藏的杀机。
网已撒下,鱼已入瓮。接下来,便是等待最佳时机,收网擒鱼!而这收网的信号,或许将由千里之外的萧煜,和她这里共同发出。
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