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那场雷霆般的对质与惩处,就如同一声惊雷,在苏府上空炸响,余波久久不散。李妈妈被重责发卖,其家人亦被牵连,凄惨下场历历在目;主母柳氏被彻底幽禁在锦瑟院,份例削减,连亲生女儿都不得见,形同废人;而二小姐苏挽月,不仅沉冤得雪,更被老爷亲口安抚,其生母赵姨娘协理家务的权力也因此事而更加名正言顺,地位隐然不同往日。
风向,在短短一日之内,彻底逆转。
昔日门庭相对冷落的西院,如今虽不至于门庭若市,但往来仆役的神色与态度,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清晨,苏挽月起身梳洗,小芸端着铜盆热水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低声道:“小姐,您没看见,刚才我去大厨房取早膳,那张管事婆子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不仅立刻给了咱们院里份例里最好的粳米粥和银丝卷,还额外塞了一碟子新做的玫瑰糕,说是给小姐您尝尝鲜。以前……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过!”
苏挽月对着菱花镜,将一支素银簪子插入发髻,神色平淡无波:“不过是见风使舵罢了,不必在意。”她早已预料到这种变化,人心如此,尤其是在这捧高踩低的深宅大院里。
“还有呢,”小芸一边拧着帕子,一边继续汇报,“我回来的时候,碰见负责浆洗的刘婆子,她老远就堆着笑打招呼,还说往后咱们院里的衣物,她亲自盯着洗,保准比别处更干净仔细。连……连门房那边,见了我都客气了不少呢!”
正说着,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小心翼翼的请示声:“二小姐可起身了?奴婢是针线房的,奉赵姨娘之命,来给二小姐量量尺寸,赶制几身冬衣。”
小芸看向苏挽月,见她微微颔首,这才扬声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针线房一个颇有些资历的管事媳妇,姓王,往日里虽不算怠慢西院,但也绝无多少热情。此刻她却满脸堆笑,动作轻柔,丈量尺寸时口中更是赞不绝口:“二小姐这身段真是越来越窈窕了,气质也好。姨娘特意吩咐了,要用新进的那批软烟罗和妆花缎,颜色也拣最时兴雅致的给您做。”
苏挽月任由她摆布,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多言。那王媳妇却丝毫不敢怠慢,愈发小心翼翼。
用过早膳,苏挽月照例去给母亲赵婉娘请安。走到赵婉娘所住的东厢房外,便听到里面传来管家苏福恭敬的汇报声。
“……姨娘,这是这个月各处的开支账目,请您过目。另外,锦瑟院那边削减的份例,也已按照老爷的吩咐重新核定,这是单子。”苏福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虽说赵婉娘仍是姨娘身份,协理家务名不正言不顺,但如今老爷明摆着抬举,柳氏倒台,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有劳福管家了。”赵婉娘的声音依旧温柔,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底气,“账目我先看看,若有不明之处,再请教福管家。锦瑟院那边……虽用度减半,但一应供给仍需按时按量送去,不可短缺,更不可苛待,一切按规矩办便是。”她心善,即便对柳氏怨恨已深,却也做不出落井下石之事,只秉持公道。
“是,是,姨娘放心,老奴一定办妥。”苏福连声应下。
苏挽月站在门外,并未立刻进去,唇边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母亲正在慢慢适应新的角色,虽然依旧柔善,但至少,不会再被人随意欺凌克扣了。
她转身,打算去小书房看看书,却在回廊拐角处,遇到了两个正在小声议论的洒扫丫鬟。
“……听说了吗?李妈妈一家子都被发卖了,去的还是北边的矿场,啧啧,那地方,有去无回啊!”
“可不是嘛!谁让她心肠那么毒,敢散布谣言害二小姐!也不想想,二小姐如今可是老爷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以后可得小心点,千万别得罪了西院这位。我看啊,这府里头,往后怕是赵姨娘和二小姐说了算呢!”
“嘘!小声点!让人听见……”
两个丫鬟一抬头,猛地看见静静站在那里的苏挽月,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止:“二小姐饶命!奴婢们胡说八道!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苏挽月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们瑟瑟发抖的身影,并未动怒,只淡淡说了一句:“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听的事不听,自然无事。”
说完,她便径直从小书房走去,留下两个丫鬟瘫软在地,兀自后怕不已。她们知道,二小姐这是警告,也是饶恕。经此一吓,她们日后在西院附近当差,怕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这种微妙的变化,无处不在。往日里那些或许会因为西院地位低而稍有拖延或敷衍的差事,如今都变得无比顺畅迅速。无论是领取份例、调用物品,还是传个话、办个事,下人们无不尽心尽力,唯恐落后惹了二小姐不快。
甚至连一向骄纵跋扈、被禁足在自己院中的苏玉蓉,似乎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罕见地没有再来西院寻衅闹事。或许是柳承志那边递了话,又或许是她自己也隐约明白,失去了母亲庇护,她在这府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
午后,苏挽月坐在小书房的窗下,铺开画纸,准备绘制新的首饰图样。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院子里安静异常,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她知道,这份安静,并非往日那种备受冷落、无人问津的死寂,而是一种带着敬畏的、无人敢来打扰的宁静。
威信,并非靠疾言厉色或严刑峻法树立,而是靠一次次精准的反击、一场场漂亮的胜仗,以及足以决定他人生死荣辱的实力,潜移默化中累积而成。
她如今在苏府,便是如此。老爷的偏袒与倚重,赵姨娘的协理之权,再加上她自身展现出的果决手段和深不可测的“能力”(在下人看来,能迅速查清流言源头便是能力),足以让府中所有下人明白一个道理——在这苏府,宁可得罪那位被幽禁的正室夫人,也绝不能开罪西院的二小姐苏挽月。
“小姐,”小芸轻手轻脚地进来,奉上一杯新沏的茶,语气带着由衷的欢喜,“如今这院子里,可算是清净了。再也没人敢给咱们脸色看,也没人敢在背后嚼舌根了。”
苏挽月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目光掠过窗外井然有序的院落,轻轻啜了一口。茶香清醇,入口回甘。
是啊,无人敢欺。
这初试锋芒的阶段,随着柳氏这座大山的倾颓,随着她在府中威信的彻底确立,已然接近尾声。内宅的荆棘已被她一步步踏平,接下来,是时候将更多的精力,投向那正在外面世界悄然崛起的商业版图了。
她放下茶盏,执起炭笔,笔尖在纸上流畅地划过,勾勒出新的纹样。沉静的眼眸中,是对未来更广阔天地的期待与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