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的第一站,是离青云道馆百里外的临河镇。镇子依河而建,水陆交通便利,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街道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远比山脚下的小镇热闹。
叶法善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放下行囊,便背着桃木剑上街打探消息。他知道,这种商旅聚集的地方,最容易听到各地的传闻,或许能捕捉到景教的蛛丝马迹。
正午时分,日头渐烈,叶法善走得有些渴,见街角有家“聚贤茶肆”,便掀帘走了进去。茶肆里人声鼎沸,三教九流汇聚,说书先生在台上拍着醒木,唾沫横飞地讲着“薛仁贵征西”的故事,引得满堂喝彩。
他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碧螺春,慢慢啜饮。耳朵却没闲着,仔细听着周围桌上的谈话——有商人讨价还价的,有镖师吹嘘见闻的,有书生议论诗词的,一时间没听到有用的信息。
正有些失望,邻桌两个穿短打的汉子的对话,忽然飘进他耳朵里。
“听说了吗?西边的沙州,最近不太平。”一个络腮胡汉子压低声音,给同伴倒了杯茶。
“怎么个不太平法?”同伴问道,“难道又有胡寇袭扰?”
“胡寇算啥。”络腮胡嗤笑一声,“比胡寇更吓人!那些穿黑袍的景教徒,闹得越来越凶了!”
叶法善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竖起了耳朵。
“他们又咋了?”
“咋了?”络腮胡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前阵子我从沙州路过,亲眼见他们把一个老丈的祠堂给拆了!就因为那老丈不肯入教,说要守着祖宗牌位。结果好家伙,一群黑袍人冲进去,把牌位全扔到泥里踩,还放火把祠堂烧了!那老丈哭得晕死过去,他们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还有王法吗?”同伴惊道。
“王法?他们就敢跟官府叫板!”络腮胡道,“沙州新来的刺史想管这事,结果上任没三天,就被人在府衙门口贴了张大字报,说他‘助纣为虐,必遭天谴’,还画了个滴血的十字架。那刺史是个软骨头,吓得连夜上书,说自己‘水土不服’,请调回长安了。”
叶法善心中一沉。阿罗憾的势力竟已能逼走地方官,这比他预想的更严重。看来他们不仅有信徒,还有组织严密的核心力量,甚至敢公然对抗官府。
“最邪门的是他们那个‘圣所’。”络腮胡继续说,“黑石岗那个圣所,最近扩建了,周围挖了壕沟,还派人日夜把守,跟个堡垒似的。有个货郎好奇,想凑近看看,被他们抓住打了一顿,扔出来时门牙都没了,说他‘窥探圣地,亵渎真主’。”
“真主?我看是魔鬼还差不多!”同伴骂道,“听说他们还骗钱?”
“何止骗钱,简直是抢!”络腮胡压低声音,“我认识个在沙州做绸缎生意的朋友,被他们缠上了,说什么‘献财赎罪’,不捐就不让走。我那朋友没办法,捐了五十两银子才脱身,回来后气得大病一场。他说那些黑袍人收了钱,转身就交给一个黄头发的洋人,估计就是他们的大头目。”
黄头发的洋人——叶法善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就是阿罗憾。这家伙果然在利用宗教敛财,而且资金去向不明,说不定真如之前猜测的,在囤积武器、招兵买马。
“他们就没人管了?”
“怎么管?”络腮胡叹了口气,“信徒越来越多,好多都是走投无路的穷人和流民,被他们用几顿饭、几件衣服就拉拢过去了。官府一抓人,他们就集体跪在地上哭,说‘我们信教无罪’,你还能真把他们都杀了?再说了,听说他们跟西域的一些部落有勾结,官府也怕把事情闹大,引发边患。”
这话让叶法善想起了周明远信中所说的“朝廷多有顾虑”。确实,时值乱世,边疆不稳,朝廷最怕的就是激化矛盾,引发更大的动荡,这恰恰给了阿罗憾可乘之机。
“不过啊,也不是没人反抗。”络腮胡话锋一转,“沙州有个‘义社’,是些本地的乡绅和猎户组成的,专门跟那些黑袍人对着干。黑袍人拆祠堂,他们就偷偷把牌位抢回来;黑袍人骗百姓的钱,他们就四处宣讲那些人的底细。前阵子,还把一个景教的小头目给揍了,扔到河里喂鱼了。”
“痛快!”同伴拍了下桌子,“就该这么干!”
叶法善心中微动。民间自发的反抗,或许比官府的行动更有效。这些人土生土长,熟悉当地情况,又有保护家园的决心,正是对抗景教的重要力量。他或许可以设法联络这些义社,互通消息。
“只是那义社也不容易。”络腮胡又道,“听说那景教的大头目阿罗憾,会些邪术。有次义社的人去烧圣所,刚靠近就头晕眼花,像中了邪似的,被抓了好几个,打得半死。”
邪术?叶法善皱起眉头。是药物迷晕,还是真有什么旁门左道?他想起《道门要术》里记载过一些西域的迷魂术,或许与此有关。看来对付他们,不仅要斗勇,更要斗法。
“对了,听说他们还往内地派人了。”络腮胡忽然压低声音,“我在凉州府见过几个黑袍人,不像在沙州那么张扬,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就在街头跟人搭讪,说什么‘信主得永生’。估计是想把那套邪说往这边传。”
叶法善的心提了起来。果然来了!临河镇离凉州不远,说不定已经有景教信徒渗入。他必须提高警惕,留意镇上的陌生人。
就在这时,茶肆门口进来几个客人,为首的是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面色白净,眼神却有些阴鸷。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腰间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家伙。
那几人进来后,四处扫视了一圈,目光在叶法善身上停顿了一下,才找了个靠里的桌子坐下。
“掌柜的,来壶最好的茶。”中年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腔调。
叶法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那中年男子手指上戴着个铜戒指,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十字图案——虽然刻意掩饰过,但叶法善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是景教徒!
他心中一凛,端起茶杯挡住脸,继续听邻桌的谈话,耳朵却时刻留意着那桌的动静。
只听那中年男子低声对随从道:“这边的情况摸清楚了?有没有合适的‘羔羊’?”
一个随从道:“镇东头有个张寡妇,男人死了,儿子又在军中,孤身一人,日子过得苦,我看可以试试。还有镇西的李傻子,脑子不太灵光,最好骗。”
“嗯。”中年男子点头,“先从这些弱势的下手,给点甜头,让他们先信起来。记住,别太张扬,等站稳脚跟再说。”
“是。”
叶法善心中怒火中烧。这些人果然把目标对准了孤苦无依的人,用小恩小惠进行诱骗,手段卑劣至极!
他强压下立刻起身揭穿他们的冲动——对方人多,且可能身怀武器,硬拼不是明智之举。而且,现在动手,只能打草惊蛇,不如先暗中跟踪,摸清他们的落脚点和计划,再设法一网打尽。
打定主意,叶法善结了茶钱,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茶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到茶肆后巷,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等着。
没过多久,那几个景教徒便离开了茶肆,朝着镇东头的方向走去。
叶法善深吸一口气,理了理道袍,远远地跟了上去。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没带来多少暖意——一场新的较量,已在这繁华的临河镇悄然拉开序幕。他知道,自己必须小心谨慎,不仅要保护好那些可能被诱骗的百姓,更要搜集到足够的证据,让这些黑袍人的阴谋无法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