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柳林镇的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十字庙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冻住了，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带着一股铁锈混着腐肉的腥气，吸进肺里都觉得发涩。庙墙爬满了干枯的爬山虎，藤蔓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死死勒着砖缝，在月光下勾勒出狰狞的轮廓——有的地方藤蔓纠结成网，像张开的鬼爪；有的地方藤蔓断裂，露出底下斑驳的墙皮，像溃烂的伤口。庙门口那两盏红灯笼早就灭了，只剩下残破的纸罩在风里打着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有人躲在暗处磨牙，听得人头皮发麻。
不多时老李、王掌柜和十几个村民，猫着腰出现在庙墙外的老槐树下。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家伙：老李拎着一把劈柴刀，刀背磨得发亮，是他砍了三十年柴的老伙计；王掌柜揣着几包自制的药粉，里面是雄黄、苍术和艾草，遇火能呛得人睁不开眼；赵老四扛着锄头，锄刃上还沾着下午翻地的泥；其他人要么拿扁担，要么攥着拳头大的石块，有个后生甚至把家里的铁犁铧都扛来了，沉甸甸的压得他肩膀发红。大家脸上虽有紧张，手心里都攥着汗，可眼神里更多的是愤怒——是被欺骗的怒，是护家园的狠，还有一股豁出去的决心。
“你们怎么都过来了？”叶法善看着他们，眉头微微一皱，“我不是让老李通知你们守在家里，别出来冒险吗？”
老李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长，不是俺们不听话。你想啊，柳林镇是俺们的根，十字庙这些人骗了东家骗西家，谁家没受点委屈？你一个人往里闯，俺们在家里坐不住。”他拍了拍身边的赵老四，“老四他娘被骗走了养老的银镯子，哭了三天，今儿听说要动手，非让老四来给你搭把手。”
赵老四二儿子往前凑了凑，手里的石头又攥紧了些：“道长，俺们知道自己没啥本事，可多个人多双手，哪怕是帮着看个风，也比在家里揪心强。再说了，邪不压正，俺们跟着你，心里踏实。”
村民们纷纷点头，眼里虽有紧张，更多的却是一股子豁出去的劲。王掌柜打开布包，把药粉分了分：“道长，你就别劝了。咱们合计好了，你指哪，俺们打哪，绝不给你添乱。”
叶法善看着他们脸上的决心，心里一暖。他知道，这些村民不是不怕，只是更怕家园被毁、亲人受难。他点了点头，“都过来。”叶法善压低声音，借着树影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三寸长的桃木钉，钉身浸得发红，还带着糯米的清香；另有一叠朱砂符，符纸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光，是用雄鸡血混朱砂画的。“这是‘锁灵钉’，泡过七七四十九天的糯米水和朱砂，能钉住煞气，黑袍人被扎到，半个时辰动不了；这是‘镇煞符’，”他拿起朱砂符，指尖在符上一点，符纸微微发烫，“待会儿按我教的步子埋下去，形成一个圈，黑袍人只要踏进来，就会被符力困住，像被绳子捆住似的，动不了分毫。”
他捡起一根断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八卦图，乾、坤、坎、离四个方位用石子标出：“记住，咱们分四个方向站，乾位和坤位属阳，坎位和离位属阴，阴阳相济才能成阵。待会儿进去，不管看到什么怪东西，都别乱走，跟着我的步子踏‘禹步’——左足先出，踩在前方三尺；次右足，踏在左足前半尺；次左足，跟在右足侧；并足，稳住身形；次右足，踏向右前方；次左足，跟上；次右足，并拢……”
说着，他亲自示范。只见他脚步虚实交替，像在踏着无形的星图，左脚落下时，地面仿佛有金光一闪，右脚跟上时，又带起一阵微风，动作看似缓慢，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律。这是他师父教的“步罡踏斗”之术，按北斗七星的方位迈步，能沟通天地灵气，让符咒威力增倍。他踏到第七步时，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暖和了些，连风里的腥气都淡了几分。
“看着像跳大神似的？”赵老四家二小子小声嘀咕，手里的石块差点没攥住，却还是认真学着，左脚迈出去又收回来，反复试了几次，生怕弄错了步骤——他爹赵老四说了，叶道长的本事比庙里的泥菩萨还灵，跟着走准没错。
“这可不是跳大神。”叶法善停下脚步，笑着解释，“你看天上。”他指向夜空，“北斗星的斗柄现在指向寅位，正是阳气初生的时候。踏这个步子，正好能借星力，黑袍人身上的阴气重，最怕这个。”
村民们抬头看天，果然，北斗七星像一把银勺子挂在墨蓝的天上，斗柄隐隐指向东方，与叶法善踏的步子方位正好相合。他们这才信了，学得更认真了，连最笨的李二哥都跟着比划，嘴里还念叨着“左、右、左”，生怕忘了顺序。
半个时辰后，众人总算把桃木钉和朱砂符埋好了。符纸埋在地下半寸，上面盖着浮土，借着月光，能看到地面上隐隐有红光流转，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整个十字庙罩了起来；桃木钉则钉在墙角、门边这些隐蔽处，钉头朝上，像藏在暗处的獠牙。赵老四蹲在门后埋符时，不小心碰到块石头，“咚”的一声，吓得他赶紧捂住嘴，见庙里没动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汗。
“好了。”叶法善拍了拍手，桃木剑在手里转了个圈，剑穗“唰”地展开，“进去之后，王掌柜带三个人去偏殿，找到被骗的财物就清点好，别让人趁机偷拿；赵老四带四个人守着前后门，别让一个黑袍人跑了，尤其是马执事，他要是想冲出去，就把他往符阵里引；老李跟我去血池，找养煞阵的阵眼，那才是根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记住，遇到黑袍人，能引到符阵里就别硬拼，他们身上有煞气，沾到了容易生病。咱们人多，耗也能耗死他们。”
“放心吧道长！”赵老四拍着胸脯，震得怀里的石块“哗啦”响，“保证一个都跑不了！我儿子的娶老婆的钱还在他们手里呢！”
叶法善深吸一口气，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周，丹田处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他举起桃木剑，剑尖直指庙门的铜锁——那锁是马执事特意换的，据说是从西域带来的，坚硬得很。“破！”他低喝一声，指尖的灵力顺着剑穗流到剑尖，射出一道寸许长的金色光刃。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把据说砸不开的铜锁被劈成了两半，锁芯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腐臭味扑面而来，像打开了陈年的棺材，呛得几个村民捂住了嘴，差点吐出来。庙里漆黑一片，只有后院血池方向泛着淡淡的黑气，丝丝缕缕的，像有无数条小蛇在黑暗中游动，还带着“嘶嘶”的轻响。
“跟紧我！”叶法善率先迈步，左脚先出，稳稳踏在门内第一块青砖上，正是禹步的起式。金光随着他的脚步在地面亮起，像一盏引路的灯，驱散了周围的寒气。
村民们赶紧跟上，虽然走得磕磕绊绊，有人左脚踩了右脚，有人差点被门槛绊倒，但都努力踩着叶法善的脚印，不敢乱走。王掌柜带着人往偏殿去，刚绕过前殿的柱子，就听到“哎哟”一声——一个黑袍人从供桌后面窜出来，手里举着根木棍，显然是在守着财物，却没注意脚下，正好踩在埋了朱砂符的地方。
“定！”王掌柜想起叶法善的话，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话音刚落，那黑袍人就像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了似的，僵在原地，木棍“啪”地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惊恐，嘴里“呜呜”的，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原来叶法善早就在符上注了心意，只要己方的人念“定”字诀，符力就会发动，外人喊了没用。
“嘿，真管用！”王掌柜又惊又喜，指挥着村民，“快，拿绳子把他捆上！结结实实的！”两个村民立刻扑上去，用带来的麻绳把黑袍人捆成了粽子，连嘴都勒上了——这黑袍人骗走了他药铺里的两味珍贵药材，这下总算能出气了。
另一边，叶法善和老李已经穿过月亮门，来到后院的血池边。血池有半人高，用青石砌成，池沿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沾着黏糊糊的东西，看着像未干的血。里面的水是暗红色的，像凝固了许久，表面漂浮着黑色的泡沫，泡泡破了又生，黑气就是从泡沫里冒出来的，丝丝缕缕地往天上飘，遇到月光就散，却总也散不尽。池边插着十几根黑色的柱子，柱身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像虫子爬过的痕迹，看着就邪气，柱子底下还压着些破布、头发，不知道是哪个村民的。
“阵眼在哪？”老李握紧劈柴刀，警惕地看着四周，耳朵竖得老高，生怕暗处窜出个人来。
叶法善没说话，而是闭上眼，双手结了个“天眼通”的印诀。眉心处微微发烫，眼前的景象渐渐变了——血池里的黑气在他眼里成了一条条黑色的线，都往池底汇聚；那些黑柱子上的符号，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像在燃烧。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血池中央：“在池底，那块黑色的石头就是。”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血池中央的水底，隐约能看到一块拳头大的黑晶石，石身光滑，却透着股寒意，无数条黑线从石头里钻出来，正是黑气的源头。
“得把它弄出来打碎。”叶法善道，“但这池水里的煞气太重，沾到皮肤会起疹子，不能直接碰。”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避水符”，往老李手里一塞，符纸刚碰到老李的手，就化作一道金光，罩在他胳膊上，“你拿着这个，能防煞气半个时辰。我去引开他们，你找机会下去捞，捞上来就往地上摔，这石头怕阳气，一摔就碎。”
话音刚落，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马执事气急败坏的怒吼：“叶法善！你敢闯我的阵！给我杀了他！把他扔进血池里当祭品！”
十几个黑袍人从偏殿、厢房里涌出来，手里拿着刀棍，还有人举着黑乎乎的陶罐，罐口冒着黑气，显然是准备泼人。为首的马执事穿着黑袍，手里攥着个铜十字架，眼神像疯狗似的，死死盯着叶法善。
叶法善眼神一凛，握紧桃木剑，转身面对冲过来的黑袍人。月光从庙门照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剑身上的金光与月光交融，亮得晃眼。他左脚迈出，正是禹步的起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困敌阵已布，阵眼已找到，接下来，该收网了。
“来得正好。”他低喝一声，桃木剑直指马执事，“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邪不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