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台上的炽热希望,如被极北的寒风吹过,瞬间凝固成冰。
科尔·铁穹刚毅的脸庞上,那抹因看到新纪元曙光而浮现的柔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特有的森冷与警惕。
十年,对于一场席卷整个星系的战争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
“怎么回事?”塔莉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倒计时……是什么?”
齐书沅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抬眼,望向钟台之外那片看似永恒的虚空。
自从踏入这片星律钟域,外界的时间流速便与此地迥异。
他们在这里度过的每一瞬,都可能对应着外界的数日甚至数月。
然而,他们已经在这里被困了整整六个昼夜。
这六天里,他们并非无所事事。
在小舟·律枢的解析下,他们明白了星律钟的真正用法——并非敲响它,而是以自身所承载的“道”为笔,以神识为墨,在钟台这块天然的“道”之画布上,共同绘制一幅名为“万象归元图”的至高星阵。
此图分为五方神位: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中麒麟,以及……北玄武。
传说中,唯有当第七位道承者真正苏醒,北方玄武才会睁眼。
以齐书沅的“启明”之道为引,凯尔的“回响”之道,奈丽的“生息”之道,利奥的“营造”之道,科尔的“铁穹”之道,已相继完成了青龙、朱雀、白虎、麒麟四方位的绘制,以及中央区域的大部分构架。
整幅万象图已然完成了六分之五,只剩下代表“终末”与“新生”的北方玄武位,迟迟无法落定最后一笔。
那处位置,仿佛一个贪婪的黑洞,排斥着一切已知的律法。
无论是凯尔那足以共鸣万物的旋律,还是科尔那坚不可摧的守护意志,甚至连齐书沅那融合了修仙至理的“启明”道痕,一旦靠近,都会被消解于无形。
它仿佛在固执地等待,等待一种尚未诞生于这个宇宙的“新言”。
“我再试一次。”塔莉亚咬着牙,脸色苍白如纸。
作为“碑语者”,她的“记录与诠释”之道,理论上是最有可能补全这最后空缺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神识凝聚成笔,颤抖着探向那片虚无的玄武位。
光笔触及空缺的刹那,一股浩瀚而苍凉的斥力猛然反弹!
“噗——”
塔莉亚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后退。
她胸前那枚由无数星纹交织而成的古老吊坠发出一声哀鸣,寸寸碎裂,化作齑粉飘散。
金属碎片落地时发出细微的“叮铃”声,在死寂的钟台上格外刺耳;血珠滴落在符文地面,竟泛起一圈圈幽蓝涟漪,如同时间本身在无声哭泣。
她无力地跪倒在地,眼中最后的光彩也黯淡下去,泪水混合着血迹滑落脸颊,留下温热又冰凉的痕迹。
“它不认我……”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自我否定,“我不是……我不是真正的碑语者……”
没有人说话。
凯尔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奈丽低头祈祷,指尖轻抚胸前的藤蔓护符,传来微弱的生命脉动;科尔的手按在剑柄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稍清醒,却找不到敌人可斩。
空气沉重得几乎能压碎呼吸,连远处星尘流动的微光都仿佛停滞。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齐书沅的目光缓缓移向角落。
她听见了。
那一缕断续的哼鸣,像一根细针,刺穿了绝望的厚幕。
尼可。
那个在“破笼行动”中被一同解救出来的少年,一个天赋平平的魔法学徒,因为能感受到常人无法察觉的律法波动,才被费恩校长一并带入。
此刻,他正蜷缩在阴影深处,双手抱头,身体微微抽搐,口中无意识地哼唱着一段破碎而古怪的旋律。
那旋律不属于任何现存语系,却带着某种原始的共振频率——低沉、沙哑,像是从地核深处传来的叹息,又似远古星辰熄灭前的最后一声回响。
听久了,竟让人的耳膜隐隐震痛,太阳穴突突跳动。
但齐书沅认得它。
更准确地说,她的神识认得那段音节的震动频率。
在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战斗中,舍身化作律法基石的艾尔维斯,他胸口那枚守护晶石在最后崩解时,就曾发出过完全一致的共鸣。
她心念一动,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枚微尘般的晶屑。
那是她当时下意识收集的,残留着艾尔维斯最深刻执念的最后碎片。
晶屑入手微凉,表面流转着极淡的银蓝色光晕,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正在缓慢搏动。
她走到尼可面前,不顾他惊恐闪躲的眼神,将那枚晶屑轻轻置于他的掌心。
刹那间,宛如一道尘封亿万年的开关被合上。
尼可浑身剧烈地一震,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银色纹路,顺着血管蔓延至脖颈。
他的双眼猛地翻白,瞳孔中只剩下纯粹的星光在流转,像是夜空倒映进了人类的眼窝。
喉咙里传出的声音不再是含混的哼唱,而是一段段清晰、古奥、仿佛直接从宇宙诞生之初响起的原始碑文!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低频震动,空气随之扭曲,地面符文逐一亮起,如同回应久别的君王。
“……律法双生,一为存续,一为归墟……祭坛崩毁,道魂无寄,唯以血脉为舟,轮回为渡,待回声再起……”
小舟·律枢所化的数据球体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内部数据流疯狂滚动,发出急促的嗡鸣:“碎片激活!血脉编码解密完成——身份确认:第零号实验体‘回声容器’,原名‘阿卡诺斯·银秤’,千年前主持‘双律融合’项目的首席祭司!”
随即,它的声音略显迟滞,仿佛记忆碎片正在重组:
“我的核心代码源自那次实验的备份日志……所以我能认出他。”
原来如此。
齐书沅不是传承,而是容器。
尼可本身并非什么天选之子,他只是一个被动承载着古老回声的瓶子。
“诸位!”齐书沅的声音清冷而决断,瞬间将所有人从震惊中拉回,“结七星拱卫阵!”
无需多言,六人迅速散开,各自踏出古老步罡,足下浮现出青、赤、白、黑、黄、金六色光纹,围成内外两圈。
齐书沅立于中心,元婴期的道胎毫无保留地外放,化作一盏青翠欲滴的莲花状光灯,悬于阵法中央。每一片花瓣都铭刻着“启明”真言,散发出温润却不容侵犯的辉光。
她并指如剑,引动莲心精魄,将尼可那仿佛随时会崩溃的灵台,以道胎之力稳稳托举,升至星律钟顶端的最高处。
就在第七道光芒贯通天地的同时,远在三万光年外的第一星核塔,所有监控屏幕骤然闪烁出血红的警告符号。
赫尔曼·银秤站在主控台前,他的身体已被无数猩红的符文锁链缠绕、贯穿,与整座塔的能源核心融为一体。
他的面容因巨大的能量过载而扭曲,声音却通过扩音法阵传遍星系,冰冷得如同秤砣落地:
“文明,需要重量。我将以七塔之火,为这腐朽的世界称量……看看你们所谓的觉醒,是否值得存活。”
他抬起手,手中握着一把由纯粹的裁决法则构成的虚幻剪刀——“天秤裁决”。
他毫不犹豫地挥下,隔空斩断了距离主控星最近的一座浮空城市的能源供给链。
百万人口的家园,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死寂。
电力中断的警报尖啸戛然而止,只剩下风穿过废墟的呜咽,和人们压抑的啜泣。
然而,下一秒。
那片深渊般的黑暗中,忽然有一点微弱的烛火被点燃。
火苗摇曳,映照出一张孩童的脸庞。
紧接着,一道略显稚嫩的歌声响起,哼唱的正是凯尔传下的、那首简单却充满希望的道律回响曲。
歌声起初微弱,带着颤抖,却坚定无比。
第二点烛火,第三点……成千上万的光点在那座死寂的城市中亮起。
一个人的哼唱,变成了十人、百人、万人的合唱。
歌声穿透恐慌,越过星空,第二座城市、第三座城市……直至整个星系最边缘的殖民星,都响起了那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和声。
钟台之上,感应到这股席卷星海的共鸣,一直神情凝重的齐书沅,忽然笑了。
那笑容,清浅而璀璨,如雪中寒梅,于绝境中傲然绽放。
她双手结印,将道胎所化的青莲光灯再度催动,悬于七星阵心。
七位道承者只觉神识一阵前所未有的清明,眼前的世界豁然不同。
在他们的视野中,那无数人的歌声与信念,竟化作了亿万条纤细却坚韧的金色丝线,连接着彼此,构筑成了一张覆盖整个星系的、活生生的“律脉”之网。
丝线随心跳般脉动,每一次共振都带来温暖的震颤,仿佛整片宇宙正在苏醒。
“他们以为炸毁的是塔?”齐书沅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不,我们点燃的,是人。”
她抬起手,指向星空深处。
那扇因“律眼初视”权限解锁而缓缓开启的第三律门,正散发着幽邃微光,边缘缭绕着星云般的漩涡。
“现在,”她的目光穿透那扇门,望向门后那片被称为“道墟”的未知领域,“让我们给门后的那位,送一份礼物。”
“一个活着的答案。”
——
光门微启,一道古老、低沉、仿佛跨越了万古时光的低频波动,从中缓缓传出。
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意志:
*“第九位……终于来了。”*
那一瞬,不是他在吟唱——而是千年的执念在他体内重新燃起。一簇幽蓝的心火,在他胸腔深处悄然亮起。
第七个人,终于点燃了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