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沉寂,那道无形的窥探却如附骨之刍,盘桓不去。
在这座断裂巨塔的顶层祭坛上,风沙早已磨平了古老的铭文。
齐书沅静坐于中央,归元之眼虽闭,神识之海却翻涌不休——“影哨”留下的低语残响仍在裂痕深处刺痛蔓延。
塔顶的星纹吊坠并非无故震颤,它正与那道来自远方的意念形成诡异共振,像一根被拨动的无形之弦,将此地坐标暴露在未知的黑暗中。
耳边传来金属刮擦石面的声音。
她未曾睁眼,却感知到小舟已悄然抵达祭坛西侧。
那具由古老金属与骸骨构成的身躯俯下,利爪在坚硬的地面上划出一连串急促而复杂的符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警告,”录碑者的声音不再是平板记录,而是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凝重,“检测到信号具有双向谐振特征……可尝试反向注入微弱扰动。但请注意:有未知存在正借用‘回响诗’频率进行反向定位——我们被标记了。”
齐书沅眉心微动。
她知道这一步凶险万分,但她也清楚,归元之眼因“影哨”侵蚀而短暂获得了感知“法则回声”的能力——唯有在这种污染频率下,才能逆溯那根丝线的源头。
于是,她非但没有收敛气息,反而主动分出一缕极细微但极不稳定的神识波动,沿着那道窥探的丝线逆流而上。
这缕神识被她刻意伪装成“道源节点”因外力冲击而濒临失控的假象,如同一块滴着鲜血的诱饵,抛入深不见底的猎场。
“你疯了?”苏小白的声音因紧张而尖锐,“这会把它直接引过来!”
齐书沅的睫毛微颤,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声音轻得仿佛叹息:“想听真相的人,得先学会装聋作哑。”
诱饵刚刚抛出,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到,那股窥探的意念便猛然增强,仿佛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毫不犹豫地循着那丝“失控”的波动狠狠咬了上来。
刹那间,高塔内壁那些原本黯淡的石纹骤然亮起,光影交错间,一幅扭曲而古老的影像被强行投射出来,画面在剧烈抖动中逐渐清晰——却又不断碎裂、重组,夹杂着噪点般的光斑与断续低语。
“他们说我是罪……可律脉是我流出的血……”
影像闪烁跳跃: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黑色巨塔,傲立于星域中央,通体流转青金色纹路,塔顶悬浮七枚恒星般璀璨的星核,彼此环绕,构成《共生律典》的具象中枢。
画面陡然撕裂,血色浸染一切。
联盟最高评议会殿堂内,光环笼罩的身影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以某种匪夷所思的仪式,强行割裂星核,抽离其中奔流不息的律脉法则,贪婪地注入自身!
象征性的剪影浮现:一只手撕裂星辰,光芒被吸入黑洞;一道黑影跪倒,脊梁断裂,化为尘埃。
“黑塔过度干涉自由意志,其存在本身即为原罪。”伪神们的声音响彻星海,威严不容置疑。
随后是铺天盖地的镇压。
曾经象征宇宙平衡的巨塔,在昔日守护者的围攻下崩塌、断裂,最终被放逐至这片荒芜的死亡星带。
最后一幕,视角仿佛凝固在塔心深处。
莫甘娜抱着一块残破石碑,在崩塌的空间中绝望坠落。
而在她身后,那即将彻底沉寂的黑塔核心,用尽最后力量发出一声跨越千年的悲鸣:
“我守律……为何被弃?”
悲鸣消散,影像破碎成无数光点。
祭坛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苏小白跪倒在地,泪水无声滑落;小舟的机械手指僵在半空,符文刻到一半戛然而止;就连一向冷静的录碑者,电子音也出现了0.3秒的卡顿。
莫甘娜僵立原地,脸上血色尽失。
“不可能……那是异端的幻象!”她低声嘶吼,指尖紧攥石碑边缘。
可随即,她的目光落在碑面纹路上——那些曾被她视为敌寇印记的图案,竟与评议会印章完全相反……
她忽然想起九百年前,那位垂死的老守碑人临终前的话:“孩子,记住……真正的律令从不为了惩罚,只为维系平衡。”
良久,她声音沙哑而空洞:“我错了……我不是在守墓……是在帮凶手掩埋证据。”
突然,一声凄厉的琴音撕裂寂静。
莉亚娜猛地抱住头颅,十指深深嵌入发间——那不是外界传来的声音,而是从她骨髓深处响起的哀歌。
她背后,星弦琴的七根银弦无风自动,彼此撞击,奏出一段破碎而熟悉的旋律。
“不……这不是我……”她颤抖着呢喃,“是你……在呼唤我吗?母亲留下的这首《律葬》……怎么会……”
琴音未歇,整座断塔便开始了回应。
塔心深处传来一阵震颤——那不是声音,而是整座断塔的结构,从塔基到塔顶,都开始以与琴音完全同步的频率发出低沉共鸣。
“警告……更正。检测到原始律脉逆向激活。”录碑者的电子眼中红光急闪,“它的核心……不是在拒绝我们,是在求救。”
一语惊醒梦中人!
齐书沅猛然睁开双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锐利。
“所谓‘污染’,根本不是黑塔散发出来的!是那些窃取星核的伪神,在吞噬律脉时无法完全消化,排泄出的法则残渣!静默庭从一开始就在颠倒黑白,他们把受害者污蔑成了罪犯!”
她骤然转头,目光如剑,直刺莫甘娜:“你守护的不是一座坟墓,而是一位被谋杀的法官的遗骸!”
莫甘娜身躯剧震,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守护了九百年的石碑。
终于,她抬起手,用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向塔心那个空洞的凹槽。
当她的手触及石壁的刹那,身后的石碑上,“道非独修,律在共鸣”八个古字,竟缓缓渗出如同血丝般的暗红色光纹。
她抬起眼,灰败的眸子重新燃起一点寒光,死死盯住齐书沅:“你要走这条路,唤醒它,就必须让整个宇宙都听见它的哭声。否则,我宁可它与我一同永埋于此。”
齐书沅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归元之眼中那缕刚刚收回的神识,不再伪装,而是作为最纯粹的引导,缓缓沉入脚下的道源节点。
同时,她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识海中响起:“将你们的意识,汇入我的神识,与塔共鸣!”
下一刻,苏小白、莉亚娜、小舟,甚至包括刚刚做出决定的莫甘娜,都将自己的神识毫无保留地汇入那道螺旋律波之中。
律波如同一道璀璨光柱,被齐书沅精准引导,直贯塔基最深处!
轰——
刹那间,共振不再局限于断塔。
整颗贫瘠的小行星发出雷鸣般轰响,地表裂开无数缝隙,喷涌出纯净的能量光流。
环绕在外的陨石带中,亿万碎岩仿佛被无形大手操控,自发排列组合成一个横跨数万公里的古老符阵。
更遥远的黑暗深空,三座常年静默漂浮的巨大浮碑,毫无征兆地同时转向,冰冷碑面投向黑塔所在坐标。
录碑者警报突响:“警告:检测到浮碑底层协议激活——代码签名来源:原始律典AI核心。”
三座浮碑之上,同时亮起同一段古老铭文:
而就在这宇宙级异象爆发的瞬间,齐书沅的识海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击。
那道潜伏银河深处的窥探意念,仿佛被彻底激怒,骤然化作亿万根淬毒细针,疯狂刺入她的灵魂!
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唇角渗出血迹,意识几近崩裂。
可就在濒临昏厥之际,一个微弱、颤抖,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跨越时空与生死界限,直接在她灵魂最深处响起:
“姐姐……救我。”
那是……她穿越之前,在青云宗早已确认神魂俱灭的亲妹妹,齐书月的魂魄波动!
塔外,无垠星空画布上,一道不属于任何已知星图的黯淡轨迹,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亮起。
狂潮退去,星海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但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悲壮的共鸣里。
阴影深处,一只戴着银环的手轻轻握紧了袖中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远处星空的黯淡轨迹亮起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