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后山竹影小榭。
晨钟刚敲过第三下,山风带着药圃特有的清凉掠过窗棂。姜明镜倚在软玉榻上,一袭素袍半敞,胸口那道火焰形伤痕已结痂,暗红与冰蓝交错,像故意描上去的花绣。他抬手,一缕寒气在指尖转了个圈,把最后一丝火毒逼出,落入铜盆,发出“叮”的脆响。
“师兄,陈一道来了。”青萝在门外轻禀,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说要还灵石,还带了棵会唱歌的灵芝。”
姜明镜挑眉,披衣起身:“让他进来。”
……
陈一道进门时,怀里抱着个半人高的玉匣,匣盖自己一掀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节拍,像在打拍子。玉匣里,万年灵芝胖嘟嘟,伞盖一鼓一鼓,竟哼着走调的《小重山》。姜明镜失笑:“你确定这是灵芝,不是精怪?”
“养得有些娇气。”陈一道把玉匣往桌上一放,灵芝立刻收声,假装自己只是株安静的药材。他环顾四周,见姜明镜精神不错,先松了半口气,才从袖里摸出个储物袋,“三百中品灵石,连本带息,一颗不少。”
姜明镜没接,只推了杯茶过去:“利息免了,当听书钱。你这些年,怕不是又写了本新的《飘萍录》?”
陈一道嘿嘿一笑,盘腿坐下,自己把灵石哗啦啦倒回怀里,斟茶润嗓,当真讲了起来——
……
故事一点不惊心动魄,反倒像街坊唠嗑。
先说被退婚:未婚妻嫌他穷,转头嫁给卖灵兽饲料的少东,结果少东破产,未婚妻如今在开灵茶铺,见了他还招呼“陈道长进来喝杯茶,给你打九折”。
再说秘境:他掉进去三天就爬出来了,得了一本《青帝长生卷》的残页,只能让头发长得快点,他干脆留了个潇洒马尾,省得买发带。
圣女倒是救了,可人家压根不用他救,自己就是魔教派来钓正道的饵,见他穷得叮当响,倒塞给他两百灵石当“扶贫”,如今是魔教外门长老,每次见面都拍他肩膀:“小陈,缺钱说话。”
星槎更是乌龙——船体破了个大洞,只能飞三丈高,被他改成空中药圃,种了点灵芝、枸杞,飞一路卖一路,顺道收点故事当路费。
“总结一句,”陈一道抿茶,“没死成,也没发财,但走哪儿都管饭。”
姜明镜听得弯了眼,指尖在桌面轻敲,寒气顺着木纹悄悄蔓延,把茶杯里的热气凝成一朵朵小雪花,飘到灵芝伞盖上,灵芝舒服得直打呼噜。
……
讲到灵气稀薄,陈一道也没了先前的嬉皮,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折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字——
“北原灵石矿,去年产出跌七成;中州散修集市,上品灵石兑黄金已涨到一比一千;筑基丹主药‘玉髓芝’,三十年前满山都是,如今要深入绝岭才找得到几株。”
他叹了口气:“不过也没到绝望的地步。我这次来,是想合伙做笔小买卖——”
“什么买卖?”
“灵石再生。”陈一道眨眼,“我那艘破星槎上,种灵芝的废料堆久了,竟自己析出灵石粉末,虽只有下品,却源源不绝。我想请你这冰灵根大高手,帮我冻住时间流速,让粉末凝得快些。利润三七,你三我七,再给你十株会唱歌的灵芝当保底。”
姜明镜沉吟片刻,失笑:“我只出一点寒气,便拿三成,倒也划算。”
两人击掌为约,声音清脆,像少年时第一次换到糖葫芦的轻响。
……
午后,山风转暖。青萝端来新酿的竹露酒,陈一道自告奋勇下厨,把灵芝切片,炒了两盘灵笋,一盘甜一盘咸,咸的那盘明显盐放多了,两人还是吃得干净。
酒过三巡,陈一道忽然想起什么,从储物袋摸出个小木人,递给姜明镜:“给你儿子……哦,给你将来儿子提前备的玩具,会自己走路,还能背《道德经》。”
姜明镜把玩木人,指尖寒气一催,小木人“咔”地给他行了个军礼,逗得他笑出声:“借你吉言,将来真有了,让他认你当干爹。”
“怎么又是怎么又是认干爹?”
“主要是认亲爹也不行啊,难道姜兄好人妻?”
……
日头西斜,陈一道起身告辞,说要回星槎上挑个地方,搭他的“灵石再生坊”。姜明镜送他到山门,顺手把之前那袋灵石又塞回他怀里:“当启动资金,别拒绝,免得你半夜心疼睡不着。”
陈一道翻白眼,却也没再推辞,跳上那艘三丈高的“空中药圃”,冲他挥手:“等我发财,请你喝星槎上最好的枸杞茶!”
“我用不上,你自己喝吧!”
星槎晃晃悠悠升上天,灵芝在船舷排成一排,伞盖上下摆动,像在集体道别。姜明镜负手站在石阶上,看船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才转身回宗。
……
夜里,他照例在寒玉榻上打坐,神识却悄悄溜到后山——陈一道正哼着小曲儿,指挥木头傀儡搭棚子,破星槎旁边插了块歪歪扭扭的牌子:青云灵石再生坊,首日开业,买一送一。
姜明镜收回神识,指尖凝出一点冰蓝,轻轻弹向窗外。寒气在夜色里散成细碎光点,落在山腰灵田里,悄悄催发那些才种下的嫩苗。
他躺下,拉过薄被,心想:
灵气稀薄怕什么?
有人、有闲、还有会唱歌的灵芝,
日子总能过得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