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震动未停，那口古钟的声响如同从地底深处爬出的巨兽，一声比一声更近。裂开的沟壑边缘还在崩塌，碎石滚落其中，发出空洞回响。血浪虽被截断，可残余的赤流并未消散，反而在裂缝四周盘旋游走，像是一条受伤却仍未死去的毒蛇。
张小凡背靠断碑，怀中的陆雪琪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的脸贴在他胸前，冰冷得不像活人。他低头看她，手指轻轻拂过她苍白的脸颊，触到一滴滑落的泪。她不知何时睁过眼，又闭上了。
他没有动。
他知道这短暂的平静撑不了多久。
天琊剑斜插在焦土上，剑身裂痕交错，蓝光时明时暗。那点微弱的光映在他眼里，像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熄。他曾无数次见她握剑而立，清冷如霜，如今却只能看着她躺在自己怀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远处，瑶光仍站在沟壑边缘，修罗王刃拄地，黑甲泛着幽光。她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望着这边，眼神复杂难辨。
林惊羽拖着断臂一步步走来，斩龙剑插进地面支撑身体。他的脸色灰败，额角全是冷汗，却还是站到了张小凡身侧。
“还能撑住？”他问。
张小凡没回头，只轻轻点头。
他知道下一波攻击会来得更快、更狠。秦无炎的阵法还未彻底崩溃，地底那股力量正在苏醒。而陆雪琪，已经撑不到下一次冲击。
他缓缓将她放平，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她的最后一丝生机。然后伸手，从怀中取出那张平安符。纸面已皱，边角烧焦，是他这些年一直贴身带着的东西。田灵儿亲手画的，说是能保平安。
他将符纸轻轻放在她手心，合拢她的手指。
“这次换我。”他说。
话音落下，他撕开衣襟，露出左胸。指尖沾血，在皮肤上迅速画下一道封魔咒印。笔画刚成，皮肉便开始发烫，黑气自七窍溢出，左臂魔纹暴涨，整条手臂呈现出诡异的暗青色。
混沌本源被强行唤醒。
这是最后的力量，也是最危险的代价。一旦引动，经脉会被反噬，神魂也将随之崩裂。但他没有选择。
血浪忽然翻涌，化作一只巨掌，从裂缝中猛然探出，直扑陆雪琪所在的位置。
张小凡不退反进，转身迎上，双臂环抱成弧，将她完全护在怀中。脊背撞上血掌的瞬间，剧痛贯穿全身，仿佛有无数利刃刺入骨髓。他咬牙撑住，体内的混沌之力如潮水般涌出，顺着经脉注入她体内，试图稳住她涣散的魂魄。
可就在那股力量进入她身体的刹那，异变突生。
陆雪琪猛地咳出一口血，鲜血洒落在他肩头，竟泛着点点金光。那是天琊剑的残魄与混沌之力冲突所致。佛力、剑意、魔气三者在她体内激烈碰撞，每一息都在消耗她的生命。
“你……疯了……”她声音极轻，颤抖的手抬起，抚上他半魔化的脸庞。她的眼眶红了，泪水无声滑落。
张小凡低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声音沙哑：“当年你为我挡剑，如今换我。”
她想摇头，想推开他，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看着他，眼中满是痛楚与不舍。
下一刻，他吻住了她的唇。
不是情动，而是渡力。
最后一股混沌本源顺着这个吻涌入她口中。她的身体猛然一震，眉心金光扩散，天琊剑残躯剧烈轻颤，竟有微弱蓝光重新凝聚。而张小凡嘴角溢出黑血，身形晃了晃，几乎跪倒。
平儿的小手再次抬起，指尖泛起青光，虽然微弱，却带着佛门愿力。法相盘坐不动，强提最后一丝真元，与曾书书残存的阵纹共鸣，勉强撑起一道薄光护罩，延缓了血浪的二次冲击。
文敏抱着昏睡的孩子，靠坐在断碑旁，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她知道此刻不能倒，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守住这一线希望。
小环伏在地上，轮回盘黯淡无光，早已耗尽心神。
林惊羽单膝跪地，斩龙剑拄地，低声道：“撑住……洞府快开了。”
话音未落，地面再度剧震。
古钟声第三次响起，这一次，仿佛就在脚下。裂缝深处传来低沉轰鸣，像是某种古老之物正缓缓开启。血浪翻腾得更加狂暴，残余的赤流汇聚成柱，直冲天际，与幻月洞府上方的光柱遥相呼应。
张小凡跪倒在地，双臂仍紧紧护着陆雪琪。他的呼吸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左臂魔纹已蔓延至肩颈，皮肤干裂，渗出黑血。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可他还不能倒。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他就必须站着。
瑶光终于动了。
她抬步走向沟壑边缘，修罗王刃轻抬，指向裂缝深处。她的眼神不再冷漠，而是多了一丝凝重。
“这不是修罗之力。”她低声说，“是献祭之阵。”
话音落下，她手腕一转，刀锋斜劈而下，一道血色刀气斩入裂缝。轰然巨响中，地底传来凄厉嘶鸣，血浪节奏为之一滞。
机会！
张小凡借势将陆雪琪往断碑方向拖了几尺，让她离裂缝更远一些。他喘着气，抬头看向瑶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十年未见，她不再是那个穿着碧绿衣裙、笑起来明媚如春阳的少女。她是修罗王，是敌人，是执掌毁灭之力的存在。可就在刚才那一瞬，他似乎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她为何出手？
为何拦下这一击？
他来不及细想，因为地面又开始震动。
裂缝深处，一道血光冲天而起，与幻月洞府的光柱相连，形成一座扭曲的桥梁。桥面上浮现出无数模糊面孔，皆是战死之人的魂魄，被强行牵引，汇入洞府方向。
血祭大阵仍在运转。
张小凡咬牙撑起身体，伸手去摸噬魂棒。棍身冰凉，顶端那朵枯花已被血染成暗红。他握紧它，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已不听使唤。
林惊羽踉跄上前，一把扶住他肩膀：“别硬撑。”
“我得护着她。”张小凡声音低哑。
“我知道。”林惊羽看着他，眼神复杂，“可你若死了，谁来带她回家？”
张小凡没说话。
他只是慢慢转头，看向怀中的陆雪琪。她已陷入昏迷，但眉头微微蹙着，似在梦中承受痛苦。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心，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远处，曾书书挣扎着爬起，手中捏着一张残符。他知道没用，可还是把它贴在阵眼残骸上。法相盘坐不动，口中经文未绝，佛光虽弱，却始终未灭。
文敏抱着平儿，低声呢喃：“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就好……”
突然，陆雪琪的身体轻轻抽搐了一下。
张小凡立刻察觉，低头看她。只见她唇角渗出血丝，眉心金光忽明忽暗。天琊剑残躯嗡鸣不止，竟有碎片自行脱落，化作点点蓝芒，融入她体内。
她在吸收剑魄。
可她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张小凡心头一紧，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
“别走……”他低声说，“你说过要等我回来的。”
就在这时，瑶光忽然跃下沟壑，落在他们面前。
她低头看着陆雪琪，目光落在那张紧握的平安符上。片刻后，她缓缓抬起手，袖中铁链轻响，合欢铃出现在掌心。
铃铛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极轻的颤音。
张小凡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那是碧瑶的铃。
她记得什么？
她还剩多少？
瑶光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那枚铃铛，眼神恍惚了一瞬。随即，她手腕一抖，将铃铛抛向空中。铃声再响，一圈涟漪般的波动扩散开来，竟让周围的血浪迟滞了刹那。
“这阵法，玷污了修罗之力。”她说，“也玷污了……她的魂。”
张小凡怔住。
她用了“她”这个字。
不是“敌人”，不是“蝼蚁”，而是“她”。
林惊羽握紧斩龙剑，警惕地看着她，却没有出手。
瑶光落地，修罗王刃拄地，冷冷道：“我能拖住它十息。”
说完，她转身走向裂缝，刀锋指向血桥。
张小凡低头看陆雪琪，见她眉心金光稳定了些许，呼吸也稍稍平稳。他松了口气，可心脏依旧揪紧。
他知道，这十息，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缓缓抽出噬魂棒，双手结印，将残存的一丝真元注入棍中。黑气缭绕，枯花微微颤动。他知道这力量不足以破阵，但他可以引动它，扰乱血桥的连接。
只要能让那股力量中断一瞬——
他撑起身体，正要起身，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
陆雪琪睁开了眼。
她的目光很弱，却死死盯着他。
“不准……去。”她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
张小凡看着她，笑了下：“你什么时候学会命令我了？”
她没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他知道她在害怕。
怕他一去不回。
他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等我。”他说。
然后，他挣脱她的手，拄着噬魂棒，一步一步走向裂缝。
血浪翻腾，古钟声再响。
他站在沟壑边缘，抬头望向那座血桥。
手中的噬魂棒缓缓举起。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
“小凡……”
他脚步一顿。
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