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矛贯穿肩头的痛楚还在蔓延，血顺着臂膀滑落，在地上砸出一串暗红印记。张小凡没有低头看伤口，只是缓缓将噬魂棒拄进泥土，借力站直。
裂隙彼端的光芒忽明忽暗，陆雪琪的身影在光中晃动，怀里的平儿死死抓着她的衣领，脸上泪痕未干。
“走。”他哑声说，“别回头。”
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喊出声。一道无形屏障横亘在裂隙之间，将她牢牢挡在外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独自立于黑雾之中，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影煞缓步逼近，黑雾翻涌如潮。它抬起手，那双悬浮的血瞳缓缓闭合，再睁开时，已映出一张清丽的脸——半边是凝实的肌肤，眉如远山，唇若点朱；另一半却是扭曲蠕动的黑气，像是被撕裂的夜幕。
“你护得了她们一时。”影煞开口，声音竟与碧瑶有七分相似，带着一丝冷意，“可你能护多久？当人间战火燃起，当修罗王亲临，你还能站在这里，替她们挡住一切吗？”
张小凡没答话。他右手按住肩伤，左手缓缓抚上胸口。合欢铃在布衣下震动不止，像是回应着什么，又像在挣扎。
他闭上眼。
滴血洞前那一声“不要”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碧瑶倒下的身影，十年来从未真正从他心头抹去。可此刻，陆雪琪站在光的那一头，平儿的小手曾紧紧攥住他的手指，唤他“爹”。
两个女人，一段生死，一场归途。
“你说得对。”他睁开眼，眸中金黑二色流转，“我护不了永远。但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没人能越过我去伤她们。”
影煞冷笑：“执念太深，只会让你疯魔。”
“疯也好，魔也罢。”张小凡双手握紧噬魂棒，低喝一声，体内残存的法力猛然翻腾。佛印自掌心亮起，沿着经脉逆行而上，强行镇压肩头伤口处渗入的幽冥之毒；道家真元自丹田升起，与魔气交织成旋，层层压缩，最终汇聚于棒尖。
一团漆黑如墨的光球缓缓成形，表面泛着金属般的光泽，隐隐有雷光在其内游走。
“这是……混沌之力？”影煞第一次显出迟疑。
“不是用来杀你的。”张小凡喘息着，额角青筋跳动，“是用来送她们回家的。”
话音未落，他猛然踏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出。噬魂棒高举过顶，黑色光球轰然膨胀，压迫得四周空气发出刺耳爆鸣。
影煞双臂交叉，黑雾凝聚成盾。
光球撞上黑盾的刹那，天地仿佛静了一瞬。
紧接着，轰——！
环状气浪呈扇形炸开，所过之处，碎石飞溅，地面龟裂。黑雾盾面剧烈震颤，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影煞闷哼一声，身形倒退数丈，半张脸上的黑气剧烈翻滚，几乎要溃散。
张小凡落地不稳，膝盖重重磕在地上，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但他仍撑着噬魂棒，死死盯着前方。
“你……”影煞的声音变了，不再冰冷，反而透出一丝颤抖，“你怎么敢……用这份力量去救别人？她为你而死，你却为另一个女人拼命？”
张小凡抬起头，目光穿透烟尘。
“因为她也是我该护的人。”他低声说，“我没有资格只活在过去。”
影煞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声凄厉，带着不甘与怨恨。
“好啊……那你看看我是谁！”
它猛地撕开自己的胸膛。
没有血肉，只有一道裂缝。从中浮现出一座白骨祭坛，坛上悬着一枚残破的合欢铃，正与张小凡怀中的那枚遥相呼应。铃身缠绕着无数细丝般的黑线，每一根都连向战场残尸，汲取亡魂之力。
而祭坛中央，盘坐着一个虚影——正是碧瑶当年的模样，双眼紧闭，面容苍白，唇边还残留着一抹血迹。
“她是我的源头。”影煞缓缓升空，声音变得空灵，“她的不甘，她的执念，她的爱与恨，全化作了我。你以为你在对抗幽冥？你是在对抗她不肯放下的心魔！”
张小凡浑身一震。
原来如此。
这影煞并非纯粹的敌人，而是碧瑶留在世间的一缕执念，被幽冥之力扭曲、放大，成了如今的模样。
“所以……”他喃喃，“你是她不愿离去的部分？”
“是，也不是。”影煞低头看他，“我是她希望你记住她的证明。可你有了新家，有了妻儿，甚至能笑着牵他们的手走过竹林。那你告诉我——你还记得她最后看你的眼神吗？”
张小凡呼吸一滞。
他当然记得。
那是一双含笑的眼睛，哪怕生命即将消逝，也在为他安心。
“我记得。”他缓缓站起，手抚上胸前合欢铃，“我也记得她说‘不要’的那一刻。可我现在站在这里，不是为了逃避过去，而是为了守住现在。”
他双手结印，口中低诵：“我不渡你成仙，也不斩你入灭——我只还你一个名字。”
随着话音落下，那团黑色光球骤然收缩，转而化作一片柔和的绿芒，如春雨般洒向影煞。
绿光触及黑雾的瞬间，影煞的身体剧烈颤抖。那半张碧瑶的脸，眼角竟滑下一滴晶莹。
“哥……”它轻声呢喃，像是幼时在狐岐山呼唤他的语气。
随即，整具身躯轰然崩解，化作无数光点，随风飘散。唯有那枚白骨祭坛上的合欢铃碎片，坠入地脉深处，消失不见。
裂隙的光芒终于稳定下来，如一道虹桥横跨两界。
陆雪琪抱着平儿，一步步走出光幕边缘。她的脚步很慢，眼神始终落在张小凡身上。
“可以走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丝笑，“我没事。”
她没说话，只是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平儿从她怀里探出身子，伸手摸了摸父亲染血的脸颊。
“爹，疼不疼？”
“不疼。”张小凡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看，天亮了。”
远处，幽冥界的天空依旧阴沉，可裂隙这一侧，晨光已悄然穿透云层，洒在三人身上。
就在此时，平儿突然扭头望向身后幽暗的通道。
“娘……”他小声说，“刚才那个姐姐……是不是哭了？”
陆雪琪身子一僵。
张小凡缓缓转头，望向那片正在闭合的黑雾。
风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香气，像是静魂花初绽时的味道。
他没有回答。
平儿的手突然从他脸上滑落，小小的身体软软倒下。
“平儿！”陆雪琪惊呼，低头一看，孩子手腕内侧赫然浮现一道青紫色痕迹，像是被什么毒物咬过，正迅速向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