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悄然穿透窗纸,在屋内洒下一片朦胧的光影。影十一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靴底碾过医馆青石板的“笃笃”声,打破了清晨的静谧,惊醒了正打盹的周文。周文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中,瞧见影十一那高大的身影。
此时,苏晚正专注地给陈脚夫换最后一道药,她神情专注,眼神中透着医者特有的关切与认真。听到声响,她下意识地抬头,便见暗卫首领影十一掀开门帘,裹挟着一股凛冽的寒意,雪粒顺着他的玄色斗篷纷纷滚落,在地上化成一小片水渍。
“审完了。”影十一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传来,透着彻骨的寒冷,他伸手从怀里掏出半块染血的绢布,血渍已经干涸,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褐色。“那俘虏撑到寅时三刻,最后说他们是庆王府残部,奉命清除所有掌握‘寒骨散’情报的人——包括我和你。”他的指腹缓缓划过绢布上的血渍,动作缓慢而凝重,“临死前还笑,说来不及了。”
苏晚的手指原本轻轻搭在陈脚夫的腕间,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息,听到这话,她的手指陡然一顿,陈脚夫的脉息也仿佛受到影响,突然急促起来。她赶忙轻轻按住病人的手背,轻声安抚,转头时,眼底寒芒乍现:“庆王府?三年前就该清干净的余孽。”
“是余孽,也是新棋。”影十一将绢布展开,里面裹着半张烧焦的密信,密信边缘还残留着被火焰舔舐过的焦黑痕迹。“这是从他衣襟夹层里剜出来的,火折子刚烧到关键处。”
苏晚伸手取过密信,残页上“寒骨散”“晋州”“灭口”几个字还清晰可辨。她的指尖沿着焦痕轻轻摩挲,仿佛想要从这残缺的纸张中探寻出更多的秘密。突然,她的动作顿住——密信下方压着张泛黄的纸角,展开竟是半张药方,字迹与她在晋州逃荒时为村民写的风寒方如出一辙,连“苏”字落款的笔锋都分毫不差。
“这不是模仿。”她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声音有些发紧,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浅浅的月牙印。“我在晋州写药方时,用的是炭笔,纸是村民从破书撕的毛边纸。这张...”她举起药方,对着光仔细端详,“纤维纹路、炭粉颗粒,和我当年写的那叠一模一样。”
影十一凑近过来,目光迅速扫过药方,眼神中满是警惕与疑惑:“有人一直在跟踪你,甚至偷了你的笔记?”
苏晚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逃荒路上,她想起自己被翻乱的包裹,那些原本整齐摆放的物件被弄得杂乱无章;又想起初到京城时,医馆后窗那清晰的脚印,当时她只以为是流民顺手牵羊的小事,此刻,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片段,却像珠子一样,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从晋州到京城,原来一直有双眼睛,紧紧盯着她手中的笔。
“晚丫头!”李大娘端着药碗的手在门口猛地顿住,脸上满是惊讶与焦急。“你快来看,我收拾药柜时翻出个布包,是那俘虏身上掉的?”
苏晚快步走过去,接过布包。粗麻布里裹着枚铜戒,铜戒表面已经被磨得发亮,刻着的“宁”字却依旧清晰。
李大娘搓着围裙角,原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神情变得有些紧张:“我昨儿去城东买药材,见巷口有个穿墨绿斗篷的女人,正和个戴这戒指的男人说话。那女的侧影...像极了前日来问安胎药的柳夫人。”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晋州王府旧臣的信物,柳夫人的身影,庆王府的残部——这三张看似毫无关联的牌,突然在她脑海里叠成一张紧密的大网,将她笼罩其中。
“魏五!”她提高声音,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带两个人去城东破庙,把陈脚夫说的墨绿斗篷女人画像拓下来。周文,把这铜戒和药方锁进暗格。”说罢,她转身看向影十一,眼神坚定而锐利,“仓库的位置查到了?”
影十一点头,玄色斗篷在风中猎猎翻卷,宛如一面黑色的旗帜。“城东废弃染坊,庆王府旧产。我带暗卫寅时已布控,等您一句话就收网。”
“收。”苏晚将药方紧紧攥进手心,仿佛要将其融入自己的身体,“但留活口。”
话音未落,医馆外突然传来清脆的梆子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魏五神色匆匆地掀帘进来,脸色发沉:“小姐,柳夫人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苏晚与影十一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警惕与疑惑。影十一手按刀柄,悄然退到门侧,玄色衣摆遮住半张脸,宛如隐藏在黑暗中的利刃,随时准备出击。
柳夫人进来时,与前日判若两人。发间只插了支素银簪,月白棉裙洗得泛灰,再也不见前日问药时的珠光宝气。她缓缓扫过满地狼藉的医馆,目光最后落在苏晚腰间的银针袋上,嘴角露出个苦涩的笑:“我知道你们要抓我。”
苏晚没有接话,指节抵着桌案,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暗格里的铜戒,眼神紧紧盯着柳夫人,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
“这是我丈夫的遗书。”柳夫人从袖中掏出个油布包,油布包被她攥得有些温热。“他是晋州王府的幕僚,三年前被庆王灭口。”她将油布包轻轻推到苏晚面前,动作有些迟缓,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沉重。“上面写着寒骨散的来历,写着是谁在背后推晋州的旱灾,写着...为什么你的药方会出现在庆王府密信里。”
苏晚的指尖悬在油布包上方,仿佛能感受到布面残留的体温,那是柳夫人丈夫的余温,也是这谜团的关键线索。她缓缓抬头,目光与柳夫人交汇,只见柳夫人眼里泛着水光,像是压抑着无数的痛苦与悔恨。
“我不是敌人。我是来还债的——我丈夫死前说,是他让人偷了你的笔记,是他把你的药方交给了庆王。”
窗外的北风突然卷着碎雪,猛地撞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而叹息。苏晚的手指终于落下,轻轻触摸着油布的褶皱,透过那层层褶皱,隐约能看见墨迹未干的字迹,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到底是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浸在冰水里,透着一丝寒意与迷茫。
柳夫人轻轻一笑,袖中露出半截墨绿缎子——正是陈脚夫说的斗篷颜色。“等你看完信就知道了。”她说,声音有些飘忽,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但记住,真正要灭口的,不是庆王府的残部。”
苏晚捏着油布包的手开始微微发颤,她听见影十一的刀鞘在墙上碰出轻响,听见李大娘在里屋哄陈脚夫喝粥的轻声细语,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声一声,撞击着她的耳膜。而油布包里的信纸,正透过布料,将温度一点点渗进她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