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旧医馆,宛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小院门环上还挂着蛛丝,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寂寥。苏晚踮起脚尖,伸手去扯下那团灰网,一不小心,手腕被木刺划了道血痕,殷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林氏见状,赶忙攥着帕子,一脸心疼地要替她包扎。苏晚却笑着把母亲往药柜边推,说道:“娘,您看这柜台多结实,擦干净能摆三十味药材呢。”她的眼神里透着对未来医馆的憧憬,仿佛那破旧的柜台已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
小川举着扫帚,像个欢快的小卫士,在院里跑来跑去。竹枝扫过青石板上的青苔,溅起星星点点的水痕,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顾昭派来的暗卫影十三,正蹲在屋檐下,专注地用匕首削着新做的匾额。“苏记医馆”四个大字,是苏晚连夜用炭笔写在毛边纸上的,墨迹深深地浸进木头里,仿佛生了根一般,透着一种坚定与执着。
“阿姐,”小川突然停住,扫帚尖戳着墙角一堆碎瓷片,兴奋地喊道,“这里有个破碗!”
苏晚闻声弯腰,拾起那片粗陶。碗底还粘着半块黑褐色药渣,她凑到鼻端轻轻一嗅,熟悉的味道瞬间涌入鼻腔,是麻黄、桂枝的味道。她心里想着,原主人大概是个擅长治风寒的大夫。她用指腹蹭过碗沿的豁口,把碎片小心地收进袖中,说道:“留着,等会装针。”
日头渐渐过了三竿,阳光愈发炽热。影十三把匾额稳稳地挂正,红绸落下的瞬间,仿佛给这旧医馆披上了一层喜庆的新衣。就在这时,刘大娘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她怀里抱着个裹蓝布的孩子,袖口沾着灶灰,眼神有些犹疑,在门匾和苏晚之间来回打转。
“刘婶子。”苏晚热情地迎上去,声音里带着亲切的笑,“是瞧病还是坐坐?”
“瞧病。”刘大娘把孩子往怀里拢了拢,布角露出孩子烧得通红的耳尖。“我家隔壁王二的娃,昨儿夜里开始发热。”
苏晚伸手要接孩子,刘大娘却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说道:“娃他娘说许是着了凉,喝了姜汤没见好。”
苏晚的手悬在半空,微微一顿,随后又自然地垂落。她搬来木凳,温和地说:“让我看看舌苔。”当孩子被抱到她膝头时,她敏锐地注意到刘大娘的手指正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背——这是隐瞒时的习惯性动作。
小川端来茶盏,苏晚借着接茶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扫过孩子的脖颈。她感觉到孩子的皮肤滚烫,耳后还有细密的红疹。她轻轻掰开孩子的嘴,只见舌苔黄厚,咽部充血。指尖搭在腕脉上,感受到脉数而滑。
“不是风寒。”苏晚抬头时,刘大娘的眼皮明显跳了跳。“是肺热壅盛,再拖两日要转肺炎。”
“你......”刘大娘的声音忍不住发颤,“你怎知?”
“婶子,”苏晚把孩子交还给她,耐心解释道,“您抱他来的时候,我闻见他身上有奶腥气——可王二家的媳妇上月刚断了奶。”她指了指孩子襁褓上的淡绿色痕迹,“这是枇杷膏,治咳嗽的。您说他只是着凉,可咳嗽才是主症吧?”
刘大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怀里的孩子像是应和一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苏晚迅速从药柜取出竹制熏筒,点燃里面的紫苏、杏仁,说道:“把孩子抱近些,吸这热气。”又转头对小川道:“去厨房煮苇茎汤,加五钱石膏。”
“苏大夫......”刘大娘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就是想试试你。昨儿在破庙,我当你是靠运气......”
“救人哪有运气。”苏晚一边替孩子理了理被角,一边认真地说,“是看、闻、问、切,一样都不能少。”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大夫!大夫救命!”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像一阵风似的撞开院门,怀里的老汉翻白眼抽搐,口吐白沫。那场面,仿佛死神已经伸出了冰冷的手。
林氏手里的药筛“当啷”一声落地,小川端着药碗,僵在了廊下,脸上满是惊恐。
苏晚的瞳孔骤缩,心猛地一紧。她毫不犹豫地冲过去,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在与死神赛跑。
老汉的脖颈硬得像铁棍,体温高得烫手,手腕脉搏快得几乎摸不清——凭借丰富的经验,苏晚立刻判断出这是高热惊厥。
“把人放平!”她一边扯下腰间的银针袋,一边急切地喊道,“小川,拿井水浸手巾!林婶,去后屋取冰盏!”
汉子哆哆嗦嗦地把老汉放在条凳上,苏晚的银针如闪电般精准扎进人中、合谷。
小川捧着湿手巾匆匆跑来时,她已经迅速解开老汉的衣领,用毛巾擦拭腋窝、肘窝,试图为老汉降温。
冰盏敷在额头的瞬间,老汉的抽搐猛地一滞,接着吐出一口浊痰。
“醒了!醒了!”汉子激动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给苏晚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我爹三天没退热,吃了三副药都不管用......”
“去药铺抓羚羊角、钩藤,”苏晚迅速撕了张药方塞给他,“按这分量煎,今晚再服一次。”她转身时,看见刘大娘正抹着眼睛,怀里的孩子已经不咳了,正抓着她的银簪好奇地玩耍。
日头渐渐偏西,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黄。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杀人医馆!还我命来!”
疤脸狗挤开围观的人群,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他脸上的刀疤因扭曲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仿佛一头恶狠狠的野兽。
他身后跟着两个裹着头巾的妇人,其中一个拍着大腿,哭天喊地:“我家男人吃了苏大夫的药,上吐下泻!”
苏晚放下手里的药杵,药汁顺着指缝缓缓滴在木案上,晕开一个个深褐色的圆,仿佛是命运的涟漪。
她镇定地走到门口,此时疤脸狗的唾沫星子正溅在“苏记医馆”的匾额上。“大家别信她!她就是逃荒路上骗饭吃的野大夫......”
“疤叔。”苏晚的声音像浸了霜的刀,透着一股冷冽的威严,“您说我用药害人,那我给您看看诊疗记录。”她转身从柜台抽出一叠纸,有条不紊地说道,“这位大娘的丈夫,前日来看的是食积,我开的是保和丸。”她举起药包抖了抖,“山楂、神曲、莱菔子,都是消食的,怎会吐泻?”
围观人群里有人小声说道:“保和丸我吃过,确实不伤人。”
疤脸狗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治产婆的事是真的?听说你拿针往人肚子上扎......”
“刘婶子。”苏晚侧过身,看向刘大娘,“您来说说,那日王氏娘子生产,是我扎针救命,还是害人?”
刘大娘抱着孩子,挤到前面,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大声说道:“我刘媒婆活了四十年,头回见这么神的医术!王氏娘子和娃现在好得很,昨儿还托人送了糖来!”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疤脸狗身后的妇人悄悄往后缩,其中一个小声道:“俺男人吃了药确实好多了......”
“还有。”苏晚往前一步,直直地直视疤脸狗的眼睛,目光如炬,“您说我是逃荒路上的野大夫——可您呢?晋州大旱那年,您把七十岁的老娘扔在破庙,自己抢了半袋米跑了。”她提高声音,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大家问问西市的老贾头,是不是亲眼看见的?”
围观人群里响起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众人看向疤脸狗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疤脸狗的刀疤抖了抖,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突然挥开众人,灰溜溜地往外跑,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得“哒哒”响,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暮色如潮水般漫进院子,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顾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件月白暗纹直裰,腰间的短刀收进了鞘,整个人显得儒雅而沉稳。他手里捏着半卷密信,神色凝重。
“宫里的太医院院正,听说了西市有个能救难产的女医。”他把信递给苏晚,烛火映得信上的朱砂印子发红,宛如一滴凝固的血,透着神秘与庄重。“要召你入宫诊脉。”
苏晚的指尖在信纸上顿住,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医馆的门帘被风吹得掀起一角,穿堂风卷着浓郁的药香扑进来,混着小川在灶房煮药的咕嘟声,仿佛在诉说着医馆的生机与希望。
“刚立稳脚跟。”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坚定,“这时候入宫,医馆的病人怎么办?”
顾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轻轻擦过她腕上那道新添的木刺伤痕,仿佛在传递着无声的安慰。“我让影十三去回,就说你染了时疫,需得静养三月。”他顿了顿,眼神中透着担忧,“太医院的人精得很,最多拖两月。”
“够了。”苏晚把信折好,塞进袖中,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两月后,医馆该有的口碑都有了。”
夜风吹动门前的灯笼,“济世仁心”四个金字在夜色里忽明忽暗,仿佛在黑暗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苏晚站在阶前,静静地望着灯笼投在地上的光晕,思绪万千。这时,她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抱着孩子,正往西市方向跑。
“阿姐!”小川从灶房探出头,焦急地喊道,“药汤要溢了!”
苏晚转身,月光温柔地落在她沾着药渍的袖口上。明天会怎样?或许是更棘手的病症,或许是更阴狠的算计。但她知道,只要医馆的灯还亮着,只要她的手还能拿针,这条用医术铺就的路,就会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