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整,吉隆坡国际机场候机厅的电子屏闪烁着刺眼的白光。
陈晓雯攥着登机牌的手指泛青,指甲在塑料牌边缘掐出月牙形的凹痕。
她盯着安检口的绿色通道,喉结上下滚动——三小时前她还在省纪委档案室销毁周慕云的密件,此刻却像只被猎人追急的兔子,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手机在掌心震动的瞬间,她几乎要把手机摔出去。
未署名的邮件附件跳出来时,她的瞳孔缩成针尖——视频里的自己穿着米色职业装,正俯身操作澳门某银行的转账终端,背景音清晰得像是有人贴着她耳朵说话:“周主任说这笔钱要走三道空壳公司,香港的账户是障眼法,最终得转到瑞士。”
“啪嗒”,登机牌掉在地上。
她猛地站起来,椅背撞在身后旅客的行李箱上,引起一片抱怨。
她顾不上道歉,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候机厅——戴鸭舌帽的男人在看报纸,穿碎花裙的老太太在喂孙子吃饼干,穿冲锋衣的背包客正对着手机笑。
没有谁在看她,可她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仿佛那些人的目光都藏在阴影里,等着看她摔进深渊。
“陈小姐。”
她猛地转身,身后只有清洁车的轱辘声。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她想起三天前林晚秋在茶水间递她的那杯咖啡。
当时林晚秋的“真实之眼”扫过她时,她心跳漏了半拍,却安慰自己:“不过是个刚下派的愣头青。”现在才明白,那杯咖啡里或许根本没放糖——从她填签证申请表的那一刻起,林晚秋就通过边境协查系统锁定了她的轨迹,甚至提前联系了澳门警方调取监控。
“您的航班还有二十分钟停止值机。”值机员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
陈晓雯蹲下身捡起登机牌,指腹擦过“KUL-SYd”的航班号,突然将护照塞进脚边的垃圾桶。
塑料垃圾袋发出窸窣的响声,像极了省纪委档案室里那些被她撕碎的文件——现在她终于懂了,有些东西撕碎了还能粘起来,比如证据;有些东西撕碎了就只剩血,比如命。
上午九点十二分,承安集团总部38层会议室的红木圆桌泛着冷光。
陆承宇站在投影仪前,激光笔的红点在“周慕云”三个字上晃了晃。
董事会成员的脸在阴影里忽明忽暗,二叔捏着保温杯的指节发白,父亲的位置空着——中风后的老人还在IcU,靠呼吸机维持心跳。
“下面播放第一段录音。”他按下播放键,会议室响起周慕云沙哑的嗓音:“把林晚秋的名字写进受贿名单,哪怕编也要编出来,她查得太狠了。”
“胡闹!”董事长猛地拍桌,保温杯里的枸杞水溅在会议记录上,“你拿这种伪造的东西污蔑政协领导,承安的商誉还要不要?”
陆承宇没说话,又点开第二段视频。
画面里,几个裹着破棉袄的村民跪在泥地里,哭嚎声穿透音响:“安置宅基地被占了,我们一家五口睡桥洞啊!”镜头拉近,文件末尾的签名栏里,“陆永年”三个字力透纸背——那是父亲的亲笔,曾经他以为那是商业智慧,现在只觉得刺目。
“去年您批示的‘生态园林项目’,实际用地是易地搬迁户的安置宅基地。”他关掉投影,玻璃幕墙外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我妈总说承安的钱不干净,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拿老百姓的命换的。”
二叔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陆承宇已经抓起西装外套。
他经过董事长身边时,对方突然拽住他的袖口:“你疯了?周慕云是市政协副主席,你——”
“我只是个不愿闭眼的人。”陆承宇抽回手,袖口在董事长掌心留下一道红痕。
电梯门闭合的瞬间,他听见会议室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像极了十年前青禾镇档案室里,张正华摔碎的那盏茶盏。
中午十二点三十五分,省纪委特别行动指挥部的空调开得很足。
林晚秋摘下墨镜,镜片上还沾着青禾镇的晨露。
她望着会议桌前的几位老领导,喉咙发紧——三天前她还在被停职审查,现在却要以“执剑者”的身份站在这里。
“我请求恢复职务,并正式提请对周慕云立案审查。”她摊开资料夹,最上面是张正华的检举信,墨迹在晨光里泛着暗褐,“这是光影分析报告,证明周慕云的‘不在场证明’是替身演员;这是南星公司的资金流向图谱,三百万补贴转了七手到瑞士;还有……”她的手指停在最底下的牛皮纸袋上,“我父亲2015年的调查报告,他用命换来的。”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秒针走动的声音。
分管案件的老纪检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她眼下的乌青:“你知道周慕云背后有多少关系网?”
“知道。”林晚秋摸了摸口袋里的素圈戒指,“但我更知道,青禾镇有个叫小雨的女孩,她妈妈的易地搬迁补贴被截了,她等着那笔钱做心脏手术。”
老纪检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泛着光:“十年前,你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执剑者不必看见光,因为她本身就是光。”
下午两点零八分,青禾镇镇政府大院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周慕云穿着藏青西装下车,皮鞋踩在红毯上发出脆响。
他抬头看了眼主席台的横幅——“青禾镇扶贫成果汇报会”,嘴角勾起一抹笑,直到两名检察人员拦在他面前。
“周副主席,请您配合调查。”
他冷笑:“凭什么?”话音未落,身后的大屏幕突然亮起。
画面里,一个戴口罩的男人正对着镜头摘下面具,露出与周慕云七分相似的脸:“周主任给了我十万,让我替他参加2015年的扶贫会议。”
台下炸开一片喧哗。
有个穿蓝布衫的老汉冲上台,揪住周慕云的衣领:“还我们补贴款!我家那三亩地,可是签了搬迁协议的!”周慕云踉跄着后退,后背抵在镇政府墙上。
他抬头望向办公楼顶楼,恍惚看见一道身影立在风里——灰西装,白衬衫,胸前的党徽闪着光,那是林副厅长当年站过的位置。
“老林,你赢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被群众的叫骂声淹没。
傍晚五点四十七分,青禾镇老教学楼的屋顶积着薄尘。
林晚秋站在檐角,晚风吹得她的短发乱飞。
刘队捧着文件袋走近,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响:“周慕云刑拘了,张正华主动投案,陆承宇列为重要证人。”
她没接文件,只是望着山脚下的希望小学:“小雨的手术?”
“下周二,全省最好的心外科团队。”刘队顿了顿,“她妈刚才打电话来,说孩子今早能自己坐起来吃粥了。”
林晚秋笑了,眼角有湿意。
她摸出那枚素圈戒指,内侧的“清浊共赴”在暮色里泛着暖光。
远处的山尖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漫过来,照在校牌上——“青禾希望小学”,红漆虽褪,字迹依旧清晰。
“爸,”她对着风轻声说,“你看,天快亮了。”
刘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皱眉:“那是什么?”
林晚秋转身,看见教学楼后墙根的荒草里,露出半截生锈的铁门。
门环上缠着褪色的红布,在风里晃啊晃,像极了某种暗号。
(青禾镇废弃扶贫档案馆地窖入口,清晨五点十七分的露水正沿着门缝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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