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冶铁营的炉火越烧越旺,水力锻锤日夜不息,产出的精铁与日俱增。这蓬勃的力量,如同芒刺,深深扎进琅琊王氏的眼中。密探“老周”凭借其“老实巴交”的木匠手艺和刻意笼络,已混入核心工区,甚至能接触到部分水力锻锤的维护!他不断将营地的生产规模、新式水力机械的构造细节、甚至陈衍的行踪,秘密送出。
陈衍心知肚明。营地方兴未艾,流民成分复杂,王氏的渗透如同附骨之疽,难以根除。明面的清查只会打草惊蛇,引发恐慌。他需要一种王氏无法理解、更无法截断的传令方式——一种根植于营地最底层、最不引人注意的土壤中的方式。
他想起了孤儿营的炭灰铠甲,想起了孩子们在沙地上画图的专注。一个计划在炉火的映照下成型——以炭灰童谣为密码,以孩童为信使!
第一步:创造“密码本”。 陈衍召集了王翠等几位绝对可靠、有幼童的母亲,以及识字的伤残老兵教官。在极其隐秘的工棚内,他摊开一张粗麻布。
核心符号: 简化水力锻锤、风箱、铁砧、齿轮等核心器械的轮廓,抽象成易于绘制的图形(如代表齿轮,??代表炉火,??代表锻锤)。
数字编码: 营地划分为若干区域(冶炼区、锻造区、仓储区、生活区等),以特定童谣中的数字指代(如“三锤响”指锻造区,“七炉旺”指冶炼区)。
行动指令: 用童谣中的动作词隐喻(“跳”代表转移,“藏”代表隐蔽,“画圈”代表集合,“擦掉”代表清除)。
韵律节奏: 童谣的节奏、重音、重复次数,本身也携带信息(如快节奏表紧急,重复三遍表确认)。
“记住,” 陈衍指着麻布上那些炭笔绘制的简易符号和旁边的童谣口诀,声音低沉,“这些不是画,是保命的符!是砸向建康的槊!只教给最伶俐、口齿最清的孩子!让他们像做游戏一样唱,一样画!绝不可告诉外人,包括他们的爹娘!” 母亲们和老兵神情凝重,用力点头。
第二步:播种“游戏”。 很快,营地的夜晚篝火旁、休息的空地上,多了一项“新游戏”。以王小毛为首的几个机灵孩子,成了“孩子王”。他们用木炭条在沙地上画出格子,一边跳一边唱起新编的、带着冶铁韵味的童谣:
“叮叮当,打铁忙,
三锤响(咚咚咚),火星亮(画个??)!
风箱鼓(呼呼呼),七炉旺(画个圈)!
小齿轮(),转得快(跳三下),
铁水流(画条线),铸刀枪(拍拍手)!”
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大人们只当是孩童嬉闹,无人深究。王氏密探“老周”起初也并未在意,只当是流民孩子自娱自乐。
第三步:童谣传令,静水深流。
危机很快降临。“老周”刺探到核心机密:三日后,一批新锻造的筒袖铠核心部件(冷锻胸甲片)将从锻造区秘密转移至淬火工坊进行最终处理!他立刻将消息用信鸽送出。
陈衍几乎在同一时间,通过刘裕的暗线获悉了密探可能已获得此情报!必须改变转移计划,并设下陷阱!但如何在不惊动密探的情况下,将新指令传遍相关区域?
当夜,篝火旁。
王小毛带着孩子们又开始唱跳,但今天的童谣略有不同:
“叮叮当,打铁忙,
三锤响(咚咚咚), 莫要慌(重音)!
火星亮(??), 画个叉(动作:在沙地??符号上打叉)!
风箱鼓(呼呼呼), 去五仓(跳五下,指向生活区方向)!
小齿轮(),慢慢转(动作放缓),
铁水凉(画条波浪线), 再开张(拍拍手,停顿三秒)!”
负责锻造区冷锻甲片的老铁匠孙石头,正坐在不远处抽旱烟。他看似在闭目养神,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童谣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重音、每一个动作。当听到“三锤响,莫要慌”、“火星亮,画个叉”、“去五仓”时,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一丝缝隙!炭灰密码在他脑中飞速解码:
“三锤响” = 锻造区!
“莫要慌”(重音) + “火星亮画个叉” = 原计划(转移淬火)取消!危险!
“去五仓” = 将甲片转移至生活区第五号临时仓库(伪装成杂物堆)!
“小齿轮慢慢转” + “铁水凉再开张” = 行动放缓,等待进一步指令!
孙石头不动声色地磕了磕烟灰,对身边的徒弟低语:“去,告诉李二愣,今晚…仓库大扫除,把那些‘压箱底的旧家什’(暗指冷锻甲片)…挪到五号仓去,别碍着明天淬火。” 徒弟不明就里,但师傅的话就是命令,立刻去办。
负责淬火工坊的工头,也在童谣中听到了“风箱鼓,去五仓”和“铁水凉再开张”,心领神会,取消了原定的接收准备,静观其变。
第四步:请君入瓮,童谣诛心。
三日后,子夜。
一队黑衣蒙面人,如同鬼魅般潜入了淬火工坊区域,目标明确——抢夺预计在此的冷锻甲片!然而工坊内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炉灶!他们惊觉中计,欲退时,四周火把骤亮!早已埋伏在此的北府精锐和工兵营壮丁一拥而上!弩箭如雨,刀光似雪!淬火工坊瞬间变成修罗场,来袭者死伤惨重,仅剩几人被俘!
审讯之下(极其残酷),俘虏供出受王氏指使,并提到了消息来源是营地内的“老周”。
当夜,“老周”在自己简陋的工棚内被秘密控制。他至死都不明白,如此隐秘的转移计划,北府是如何提前得知并设下陷阱的?
陈衍没有去看审讯,他站在炉火映照的高台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王小毛和孩子们用稚嫩嗓音唱着的、仿佛永不疲倦的炭灰童谣:
“叮叮当,打铁忙,
坏老鼠(吱吱吱),掉进缸(画个圈)!
大水冲(哗啦啦), 见阎王(拍拍手,跺三脚)!”
歌声清脆,在夜风中飘荡。营地里的流民们大多已沉睡,只有少数人,如孙石头、王翠,听着这童谣,嘴角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冰冷的笑意。
刘裕的暗线军官目睹了全过程,看着那些在篝火余烬旁唱着歌画着画的孩子们,后背升起一股寒意。他飞速写下密报:“陈衍以童谣为令,稚子为兵,无声无息间诛杀内鬼,破敌奇袭。其控营如臂使指,其心…深不可测。炭灰所至,皆为军令!”
炭灰绘制的童谣,不再是孩童的游戏,而是流淌在营地血脉中的无形军令。它用最天真的声音,传递着最致命的杀机,守护着那锻造希望与反抗的炉火。王氏的渗透之刃,第一次,被这炭灰铸成的无形之甲,狠狠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