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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天光微熹,透过轻纱般的帐幔,在殿内洒下柔和的光晕。

陌尘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深邃专注的眼眸里。

君笙不知何时已坐在床沿,正静静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卷书,见他醒了,立刻将书放下。

“醒了?”君笙倾身过来,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关切:“小尘儿,要喝水还是想吃点什么?

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他伸出手,想扶陌尘坐起。

陌尘自己撑着坐了起来,避开君笙的手,掀开锦被,赤着脚就踩在了冰凉的地砖上,径直走到窗边。

清晨微凉的空气让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他看着窗外庭院里沾着露水的花草,背对着君笙,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神君。”

君笙跟在他身后,闻言,眸色暗了暗,声音依旧温和地纠正:“可以叫我阿笙。”

陌尘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银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晃动:“还是叫叔叔比较好。”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

君笙看着他单薄挺直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认命的妥协:“随你,你想怎么叫都行。”

他走到陌尘身侧,与他并肩看着窗外: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陌尘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突然问道:“小狐狸呢?”

“小狐狸?”君笙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月尘。”陌尘转过头,清澈的眸子里带着真实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跟在我身边的小狐狸,月尘。

我和他约好了,今天要去找忘悠妹妹玩的。”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棂的木纹。

“月尘……忘悠妹妹?”君笙眉头微蹙,心中疑窦丛生:“你真的……认识一个叫忘悠的妹妹?”

他记得昨日陌尘也提过这个名字。

陌尘似乎觉得他问得奇怪,理所当然地点头:“是月尘的妹妹,不过她总喜欢喊我哥哥而已。”

他顿了顿,又强调:“我们约好了的。”

君笙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不似作伪。

他的记忆还未恢复,可是他说的事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他沉吟片刻,指尖拂过左手上的空间戒指,一道微光闪过。

一只通体雪白、尾巴尖带着一簇金色绒毛的灵狐出现在地上,正是那只陌尘亲自编织的葵狐。

葵狐亲昵地蹭了蹭君笙的裤脚,发出“呜呜”的轻鸣。

“喏,狐狸。”君笙示意。

陌尘眼睛一亮,立刻蹲下身,朝葵狐伸出手。

葵狐迟疑了一下,嗅了嗅他的手指,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陌尘的手指轻柔地抚过葵狐蓬松的尾巴,动作温柔,但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

“怎么了?”君笙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

陌尘的手指停留在葵狐尾巴根部的位置,轻轻按压了一下。

葵狐似乎有些不适,瑟缩了一下。

陌尘抬起头,看向君笙,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和一丝担忧:“这也不是月尘。”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身体里有东西……好像……还受伤了?” 他不太确定地摸了摸葵狐的脊背。

“有东西,受伤?”君笙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一股无形的威压不经意间散开,惊得地上的葵狐“嗖”地一下窜回了君笙脚边,瑟瑟发抖。

君笙蹲下身,指尖泛起探查的金芒,迅速扫过葵狐全身,脸色沉了下来。

确实……葵狐体内有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冷气息盘踞在心脉附近,像是某种附身的东西。

若非陌尘点破,连他都差点忽略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陌尘:“你……”

“没什么,兴许我看错了……”

“什么?”

“没什么……”

陌尘却像是没看到他的震惊,站起身,拍了拍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少年人没心没肺的笑容,指着葵狐问:“这是大叔送我的坐骑吗?看着挺漂亮的。”

君笙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深深地看了陌尘一眼,站起身:“你喜欢,就给你用。”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小尘儿,我最近……需要下界一趟,处理些事情。你想去哪里玩,让凌玉跟着你,别……”

他想说“别闯祸”,但看着陌尘那双清澈的眼睛,又咽了回去:“……别跑太远。”

“下界?”陌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了君笙的手臂。

那力道出乎意料地大,指尖冰凉刺骨,透着一股急切和……恐慌?

“大叔……”陌尘仰着脸,脸色有些发白,眉头紧紧蹙着,声音带着一种难言的虚弱和恳求:“我……我浑身都疼……好难受……骨头缝里都像有针在扎……你能不能……别走?

陪着我……就一会儿,行不行?”

他的身体甚至微微颤抖起来,抓着君笙衣袖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君笙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话语弄得一怔。

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和紧蹙的眉头,君笙心头一软,下意识地以为他又是在撒娇胡闹,或者像昨日那样故意吸引注意。

他抬手,温暖的大掌覆上陌尘抓着自己手臂的冰凉手指,声音放得更加柔和,带着安抚:“乖,不闹。

大叔真的有事,很重要的事。

等我处理好了,就回来,日日陪着你,好不好?” 他试图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

“可是……”陌尘抓得更紧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和委屈。

君笙无奈,看着少年依赖又固执的模样,心头微软。

他叹了口气,伸出双臂,将陌尘轻轻拥入怀中。

这是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短暂的拥抱。

他能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

“听话。”君笙在他耳边低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轻轻拍了拍陌尘单薄的背脊,然后缓缓松开了怀抱。

怀抱的温暖骤然离去,陌尘只觉得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而上,冻得他几乎窒息。

他望着君笙,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抓着他衣袖的手。

那失落的模样,让君笙心里不舒服。

“凌玉。”君笙不再看他,扬声唤道。

凌玉应声而入,恭敬垂首:“神君有何吩咐?”

君笙的目光扫过窗边那个低着头、显得格外孤寂的银发身影,沉声道:“今日我有事离开。照顾好公子,若他想出去散心,你务必寸步不离跟着。”

“是,属下遵命。”凌玉肃然应道。

君笙最后看了一眼陌尘,见他依旧背对着自己,望着窗外,只留下一个沉默倔强的背影。

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离去。殿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内外。

殿内很安静。

凌玉刚想上前询问陌尘是否要用早膳,就看见窗边那个身影猛地一晃。

“公子。”凌玉魂飞魄散,失声尖叫着扑过去。

终究是晚了一步。

“噗通”一声闷响。

陌尘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凉光滑的地上。

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迅速失去血色,泛出一种可怕的青紫。

更骇人的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下,淡淡的冰纹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凸起,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刺骨的寒意,连身下的地砖都迅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醒醒。”凌玉跪倒在地,颤抖着去扶陌尘,触手却是一片冰寒刺骨。

他吓得肝胆俱裂,声音都变了调:“来人,快来人。

传药师,快找黄药师来。”

片刻功夫,一个背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者被仙侍几乎是架着拖了进来,正是仙宫医术最高明的黄药师。

“上仙快,快看看公子。”凌玉急得满头大汗,声音嘶哑。

黄药师一看地上人的情形,脸色剧变。

他立刻蹲下身,三指并拢搭上陌尘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的手腕。

甫一接触,老药师枯瘦的手指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凝神细察,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难看,最后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惊骇欲绝。

“这……这……灵脉将碎如冰裂之瓷。

神魂之火如风中残烛。”黄药师猛地抬头,看向凌玉,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尖锐颤抖:“你们……你们到底给公子吃了什么?

这绝非寻常寒症,是药力过猛,霸道无匹,冲垮了他毫无灵力护持的躯壳。

如同烈火焚枯柴,油尽灯枯之兆。”

他急得胡子都在抖:“神君呢?神君何在,此等虎狼之药岂能乱用。

公子如今形同凡胎,如何承受得住。”

凌玉被他吼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

“神君……神君刚刚下界去了……属下……

昨日还好好的……”

不能说,不能说这丹药是神君给公子吃的,他立马说道:“白川,去找白川仙君。”

就在殿内一片混乱、绝望弥漫之际,一股清冽的寒意骤然降临。

素白的身影如霜雪凝成,瞬间出现在殿内。寒霜仙子面罩寒霜,眼神锐利地扫过地上气息奄奄的陌尘和急得团团转的众人。

“白川去人界历练,不在仙宫。”

“让开,我看看。”她清叱一声,不容置疑地推开挡在身前的黄药师。

黄药师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又惊又怒:

“寒霜仙子,公子他……”

寒霜仙子根本不理他,径直在陌尘身边蹲下。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凝聚起一点纯粹至极的森白寒芒,带着精纯的霜雪本源之力,毫不犹豫地点向陌尘滚烫的额头。

试图用自身精纯的寒力去镇压那狂暴的药力和肆虐的冰寒。

“仙子不可……”凌玉目眦欲裂,看到那点寒芒,瞬间想起了什么,惊恐地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抓住了寒霜仙子的手腕。

“放手。”寒霜仙子冷斥。

凌玉:“公子身受寒毒反噬,仙子的冰霜术法只会让公子更加危险。”

然而,就在她指尖寒芒触及陌尘皮肤的瞬间,异变陡生。

“咔嚓……”细微的冰裂声响起。

只见陌尘皮肤下那些疯狂蔓延的冰纹,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刺激,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一股远比寒霜仙子释放的更为霸道、更为阴寒的气息轰然爆发。

陌尘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冰霜。

浓密的睫毛瞬间被染白,嘴唇彻底变成了深紫色,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冰晶的颗粒。

寒霜仙子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力量顺着她的指尖疯狂倒灌而入。

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触电般猛地抽回了手,指尖微微颤抖,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看着地上那个彻底被冰霜覆盖、气息微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少年,又惊又怒,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着彻底傻眼的凌玉和黄药师厉声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立刻把神君找回来。”

她的目光扫过陌尘青紫的嘴唇和满身的冰霜,语气森寒,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他若真死了……

你们那位神君回来,怕是要血洗九重天,拉所有人给他陪葬。”

人界,玄丹宗上空。

凌玉焦急地穿梭于山林城镇,神君的气息如同石沉大海。

突然,头顶传来沉闷滚雷。

他猛地抬头,只见厚重的铅云翻滚,一道道狰狞的紫色电蛇在云层中穿梭酝酿,毁灭性的威压锁定了远处一座灵气驳杂、却透着邪气的山峰,正是以凡人炼丹而恶名昭彰的玄丹宗。

“天罚……”凌玉心头一紧,神君不在,这天罚是冲着玄丹宗的罪孽去的,可他无暇他顾,公子危在旦夕。

他咬牙,捏碎一枚珍贵的破界符,身形瞬间出现在九重天之上。

不顾仙规,他掏出传音玉佩,灌注全身灵力,嘶声呼唤:“神君,神君救命。

公子他快不行了……”

苍穹之镜,无垠的虚空。

君笙跪在冰冷的光幕上,前方是祖神庞大而模糊的意志投影。

“君笙,”祖神苍老的声音如同亘古的钟鸣,在虚空中回荡:“为何迟迟不肯接任天神之位?你已得道,此乃天命。”

君笙深深叩首,额抵着冰冷的光幕:

“祖父……再给我一些时间。

待我了却尘缘,自当心甘情愿,承此天命。”

光幕微微波动,祖神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你……都知道了?”

君笙猛地抬头,眼中是急切与哀求:

“祖父,求您出手,救救师尊。之前是我愚昧无知,当我发现心心念念的师尊一直就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开心。

可是师尊……”

“吾已逆转乾坤,强留他一线生机,已是极限。”祖神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未来如何,皆在你自身。

莫要忘了,他本就不属于此间天地。

强行挽留如同手握流沙,终是徒劳。”

“我何时可以出去?”君笙急问,凌玉的呼唤如同尖针,刺得他心神剧痛。

“时机未至。”祖神的声音毫无波澜:“况且,强行破开苍穹之镜,冲出混沌雾海去往另一边需付出代价。

你可愿意?”

“为了师尊,万死不辞。”君笙斩钉截铁。

光幕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你的道,虽被此界认可,终究非混沌彼岸之正途。

若想与他同归故里,便需舍弃你手中染血的杀戮之道。

彼岸不容肆意杀伐,需尊师重道,谨言慎行。否则,徒增笑柄,寸步难行。”

君笙心头剧震,还想追问彼岸之事、师尊的根底,凌玉那撕心裂肺的呼唤再次穿透虚空屏障,如同重锤砸在他心上:“还请祖父告知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出去。”

祖神:“你母神给你的红玉月牙发簪和白玉月牙发簪何在?”

君笙:“白玉的还在,红玉的我忘记给谁了,这发簪有什么特别之处?”

祖神:“它可以储存空间神力,或许对你有帮助,切莫再使用空间回溯红尘。

你与他的事本就罔顾人伦,日后行事三思而行。”

君笙:“多谢祖父提醒。”

祖神的声音变得缥缈:“强输树灵,不过是饮鸩止渴,终究挽不回注定消逝的沙。

珍惜眼前……莫问归期。”

话音未落,束缚君笙的无形之力骤然消散!他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冲破苍穹之镜。

朝阳殿内,冰寒刺骨。

“都出去。”君笙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声音冷冽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凌玉、黄药师、寒霜仙子等人如蒙大赦,又忧心忡忡,迅速退了出去,殿门紧闭。

君笙冲到榻前,看着那个几乎被冰霜覆盖、气息微弱得随时会断绝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掌心紧紧贴上陌尘冰冷刺骨的心口。

嗡——!

翠绿色的光芒骤然爆发。

磅礴浩瀚、充满生机的树灵本源之力,如同决堤的江河,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疯狂注入陌尘枯竭的躯壳。

那光芒温暖而霸道,所过之处,皮肤下狰狞的冰纹如同遇到克星,迅速消融退散,覆盖的冰霜飞速化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君笙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当最后一丝寒气被驱散,陌尘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时,君笙尝试着收回树灵本源。

然而,那原本与他同源的力量,此刻竟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被陌尘的身体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

它不再属于他,而是彻底融入了君笙的命脉之中。

君笙的手僵在半空,心头掠过一丝惊悸与茫然。

就在这时,长睫颤动,陌尘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虚弱的依赖,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带着点委屈的沙哑:

“神君……小尘儿好渴……”

这一声,瞬间击碎了君笙心头所有的惊涛骇浪和沉重。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庆幸感淹没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陌尘,让他靠坐在软枕上,倒了一杯温热的灵茶递到他唇边:“慢点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陌尘小口小口地喝着茶,眼睛却巴巴地望着门口。

君笙立刻扬声:“凌玉,准备些清淡的吃食,快。”

很快,精致的玉案上摆满了各色灵粥、清甜的点心、爽口的灵蔬。

陌尘的眼睛瞬间亮了,像饿极了的小兽,放下茶盏就扑向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君笙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嘴角还沾着一点晶莹的米粒,满手是油地去抓一块水晶糕,心头那点沉重彻底被一种近乎宠溺的暖意取代。

他拿起一方素白的丝帕,自然地倾身过去,动作轻柔地擦去陌尘嘴角的油渍和糕屑,唇角忍不住上扬:“慢点吃,别噎着。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说。”

陌尘正埋头对付一块软糯的灵米糕,闻言,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头,油乎乎的手里还抓着半块糕点,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君笙,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盼:“神君……你可以不走吗?就在这里……陪着我。”

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君笙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软又酸:“是不是因为树灵,你不能离他太远,否则生命会受到影响。”

陌尘:“嗯。”

他伸出手,隔着桌子,用指腹擦掉陌尘鼻尖上沾到的一点糖粉,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千钧的承诺:“不走了。

以后……都不走了。”

“真的?”陌尘的眼睛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开心得差点跳起来,连手里的糕点都忘了:“神君你太好了,比师尊还要好。”

君笙被他孩子气的直白逗笑了,故意逗他:“哦?你师尊不好?”

陌尘立刻皱起小脸,带着点抱怨:“师尊总是心系苍生,每次一走就是好久好久,都是我自己一个人修炼,可无聊了。”

他咬了一口糕点,含糊地说:“还好有小狐狸……”

君笙心头微动:“月尘?”

“嗯!”陌尘用力点头,咽下食物:“不过那个时候,小狐狸还没化形呢,傻乎乎的。” 他笑得眉眼弯弯。

君笙看着他的笑容,那句关于他记忆时间的疑问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问了又如何?他不知道。

只要他此刻开心,便好。

他伸手,揉了揉陌尘那头柔软的银发:

“乖,叫阿笙。”

陌尘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染了胭脂,他飞快地瞥了君笙一眼,又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这……这样会不会……没有礼貌?”

“不会。”君笙的声音带着笑意,无比肯定:“我不介意。”

陌尘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君笙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声如细丝,带着点羞赧:“阿……阿笙……”

这一声轻唤,拂过心尖,带着酥麻的暖意。君笙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填满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包裹着他。

他看着少年羞涩又依赖的模样,心中那个盘旋已久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

“小尘儿,”君笙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的生辰礼物,我想了很久。

觉得给什么都不够诚意,所以……”

陌尘眨眨眼,带着点促狭:“所以……该不会没准备吧!”

君笙失笑,隔着桌子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陌尘那只沾着油渍却温暖的手。

他的神情变得无比郑重,深邃的眼眸如同漩涡,要将人吸进去:“礼物就是……把我送给你,要不要?”

陌尘愣住了,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茫然:“什么意思?阿笙也能算是一个礼物,小尘儿不懂。”

君笙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陌尘身边,将他轻轻拉起,揽入怀中。

温暖的怀抱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低头,在陌尘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地说道:“小尘儿,十月初十,我们成婚好不好?

那样,我就永远陪着你,再不分离。”

“成……成婚?”陌尘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震惊:“男子与男子……也能成婚?”

“能。”君笙看着他,眼神坚定如磐石:

“天地为证,我心为凭。

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何须在意他人眼光?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陌尘的手背,带着安抚和期待。

陌尘的脸颊红得快要滴血,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弱:“可是……师尊……师尊会不会说我?”

“不会。”君笙立刻保证,声音带着诱哄:“你师尊现在正忙着拯救苍生,没空管你这些小事的。

你若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就偷偷的,只让亲近的人知道?”

“不要。”陌尘立刻摇头,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和亮光:“要成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我又不怕。” 他挺了挺小胸脯,努力做出勇敢的样子。

君笙被他逗笑,心头软成一片:“好,都依你。让他们都知道。”

他抬手,宠溺地刮了下陌尘的鼻梁:

“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的名声无所谓,但我不允许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哪怕只是言语。

所以,在成婚之前这两日,你能不能……委屈一下,暂时穿一穿仙子的罗裙装束?

先骗过那些古板的老家伙的眼睛。

待我们礼成,我便立刻带你离开这九重天,寻一处世外桃源,青山绿水,逍遥自在,再不管这些俗事纷扰。

好不好?”

“仙子罗裙?”陌尘睁大了眼,脸上露出明显的抗拒和羞赧:“这样……这样会不会太奇怪了?我……”

“不奇怪。”君笙打断他的犹豫,将他轻轻抱起,走到殿内那面巨大的铜镜前,将他放下,让他正对着镜子:“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陌尘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镜面如水,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银发如月华流泻,松散地披在肩头。

眉似远山含黛,不画而翠;眼若秋水横波,清澈见底,此刻因惊讶而微微睁大,更显得潋滟生辉,仿佛盛着揉碎的星河。

鼻梁秀挺,唇色是天然的、饱满的红润,如同枝头初绽的丹朱。

肌肤是冷调的白玉,细腻无瑕,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面颊的线条柔和流畅,既有少年的清俊,又糅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性别的精致,如同九天工笔精心描绘的绝色。

英气被这极致的柔美悄然驯服,却并未消失,反而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雌雄莫辨的瑰丽。

这容颜……做男子与女子都好看,只是这般容颜陌生得令识海中的公仪尘心悸。

陌尘呆呆地看着镜中的影像,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镜面,仿佛要确认那镜中之人并非幻影。

指尖的冰凉触感真实得可怕。

“这……这真的是……我的样子?”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巨大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以前的…我…不长这样的……我是谁?我在哪?”

镜中那张足以令天地失色的脸,此刻写满了惊惶和陌生。

一股强烈的、撕裂般的错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美丽如同最锋利的刀,狠狠割裂了他对自己过往的认知。

“不——!”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猛地从陌尘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像是被镜中的“怪物”烫到,猛地挥手狠狠砸向铜镜。

“哐当!”沉重的铜镜被砸得剧烈摇晃,发出刺耳的嗡鸣。

他转身,像一头受惊的、失去方向的小鹿,赤着脚,跌跌撞撞地朝殿外狂奔而去。

“这不是我,无名,师尊,月尘……你们在哪?”他嘶喊着,声音里充满了被世界抛弃般的恐惧和绝望。

他撞倒了门边的白玉瓶,扯落了垂落的纱幔,一路踉跄,最终在玉色的廊柱下被绊倒,狼狈地蜷缩在地。

他死死抠着冰冷坚硬的地砖,指甲瞬间翻裂出血痕,仿佛要抓住什么真实的东西,一遍又一遍,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绝望的嘶鸣:

“无名……无名,你在哪?无名……”

君笙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撞倒一切,看着他崩溃嘶喊,看着他蜷缩在地,抠着地砖的手指鲜血淋漓。

每一步,都像踩在君笙的心尖上。

他缓缓走过去,蹲下身,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那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下巴抵在陌尘冰凉的颈窝,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滑落,砸在陌尘的皮肤上。

“我在……”君笙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痛楚和承诺:“我在这里……”

“你不是无名,你不是……骗子……”

然而,这温暖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怀抱,却像是一道烙铁,瞬间灼痛了陌尘混乱的神经。

“啊……”他猛地爆发出更大的力量,惊恐万状地狠狠推开君笙,身体缩到廊柱更深的阴影里,那双盛满惊惶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君笙,充满了极致的陌生和恐惧:

“你……你是谁?走开,别碰我……”

君笙被推得一个趔趄,半跪在地。

他望着自己空空如也、还残留着陌尘体温和血迹的双手,又抬头看向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用充满敌意和恐惧眼神看着他的少年。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和荒谬感,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君笙的四肢百骸。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带着自嘲,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那笑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一丝鲜红的血线,缓缓从他紧抿的嘴角溢出。

他抬手,随意地抹去嘴角的血迹,望着那个将他视作洪水猛兽、宁愿沉溺在破碎记忆里呼唤“无名”的名字,眼底最后一点光芒彻底寂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和疲惫。

原来……

原来我倾尽所有,逆转时空来到你身边散尽本源,逆天改命,强留你在身边……

到头来,只换来你宁肯相信这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也不愿认下这镜中的惊鸿,和我这个……强求来的“阿笙”。

凌玉听到动静,不安地出现在廊柱尽头,欲言又止:“神君……公子他……”

君笙缓缓站起身,背对着凌玉,也背对着角落里那个惊惶的身影。

他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也冰冷到了极点,听不出丝毫情绪:

“他受了刺激,记忆混乱。从明日起……给他穿仙子的衣袍。”

凌玉:“是。”

“师尊,阿笙要娶你,要保护你……”渐渐的也成了一句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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