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脚步驻足不前，望着匾额上红尘阁三个字陷入沉思。
白川解释：“这里是所地下交易阁，里面的宝物琳琅满目，月神可是要进去？”
月神迈步推开破败的门，门口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家坐在那里，手里的拐杖敲击地面缓慢压抑的说着：“玉牌拿出来。”
月神：“什么玉牌？”
老人家睁开眼睛声音都变大了：“没有玉牌不准进。”
白川问月神：“月神真的要进去？”
月神有些迟疑：“这里的红尘阁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川也没有解释掏出玉牌说着：“他是我朋友，我们一起的。”
白胡子老头见到玉牌就将他们放了进去，后又坐在木椅上闭上眼睛。
白川一边让月神注意脚下，解释着：“这里是地下交易，所谓地下交易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所以只认玉牌不认人。”
月神反问：“你为何有玉牌？”
白川被问的有些尴尬：“飞升台多少也是个重要的地方，也不能随随便便就飞升上去，总得调查家世，这红尘阁就是打听消息最好的地方。”
月神听完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一直往下走着，阁楼越往下，木质台阶越宽敞，时不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随时随地都能碎裂。
白川心里想着：这么多年了公子还是个懵懂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人情世故也不知，带他进来也不说句谢谢。
地下阁楼的空气里浮着浑浊的烛火烟味，二十几张黑铁面具在猩红帷幔下攒动。
有人把碎银抛向半空，叮当声混着嘶哑的喊叫此起彼伏，铁笼里少年的水珠正顺着青铜栅栏往下淌。
“两万金珠！”镶翡翠面具的老者举起手臂时，笼中蜷缩的银蓝色鱼尾忽然拍出水面。
看客们发出吸气声，人鱼湿漉漉的长发如同漆黑水草，半张脸被珍珠光泽的鳞片覆盖，身材却比女子还要婀娜多姿，眼尾泛着红晕，蓝色瞳孔露出恐惧。
他喉间溢出低吟，像是海风穿过珊瑚洞窟的回响。
看到此景的月神的手指陷进沉木扶手，指甲盖泛起青白。
从昆仑镜穿过来，封印君笙后，他能彻底掌控身体，圣母师尊说过：命运轨迹偏移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清晰感受笼子里人鱼少年的恐惧。
那种关在笼子里被人观赏，供人玩乐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他不自觉的后怕。
拍卖师第三次敲响铜锣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白川。”
白川看的入迷，并没有听见月神在叫他的名字。
阁楼东角传来醉汉摔碎酒坛的脆响，人鱼突然仰起脖颈，月光般的长发滑落腰际，露出锁骨处流转着虹光的鳞片。
白川的喉结动了动。
东阁楼里胡子拉碴的醉汉数着口袋里的两万金珠，那些钱原本要给东市米铺结清三年的租钱。
有些犹豫不决的他看见笼中人鱼转过脸来，湿红的唇间吐出串气泡，每个气泡里都凝着粒莹蓝的珍珠，撞在铁笼上碎成齑粉。
还是忍不住举起手臂：“两万”
“两万三千！”穿狐裘的世族公子让边上的奴才举起手臂。
月神突然抓住白川的袖口，茶盏被带翻在地面上，深褐茶渍在他青绿色袖口上晕开。
他没说话，但白川看见他整个绷紧的弧度的身体，像极了被关在铁笼里充满恐惧的人鱼少年模样。
白川心想：月神想买他，可是买他做什么呢？不会是伺候自己？
当拍卖师的木槌第八次落下，白川闭眼将整箱金珠抛上高台。
笼中传来清越的鸣叫，人鱼用尾鳍卷起地上散落的珍珠，隔着水雾对月神露出微笑。
“百万金珠成交。”地下阁楼传来一阵叹气声。
阁楼后门泄进的天光照见他腰腹间半透明的鳍纱，宛如发光的玉石散发着高贵的模样。
他们在一座偏殿见到人鱼少年后，少年的人鱼尾化作双腿向月神走来：“多谢公子相救，我是人鱼族少主凌洲。”
这位蓝瞳少年就是人鱼族唯一的少主，为人单纯善良。
有一日在领地附近游玩，带着兜帽遮住了会随情绪变色的耳鳍。
他给受伤的虎鲸包扎时，鳞片会泛起珍珠白的柔光；被海巫婆欺骗丢失护心鳞后，仍坚持在月圆夜为迷航渔船引路。
腰间从不佩武器，只挂着串贝壳风铃，每个贝壳都刻着兑现的诺言。
人鱼族群栖息于归墟海沟附近的龙牙礁，总人口不足三百。
王室仅剩凌洲与其胞妹浅歌，他的父王已经年老体弱，人鱼子民都以家族为群居。
由于地处归墟海沟附近，常常有滔天巨浪卷走人鱼族子民，导致族群人数日益减少。
近年因人界不停的捕捞，半数青壮年被人界诱捕贩卖。
本就稀少的族群更是惨况无比，人鱼族领主也曾多次向妖皇陛下求救，可是自从得知妖皇陛下失踪，人鱼族彻底失去庇护。
月神很有礼貌的问他：“即是人鱼族少主又怎会被凡人抓住？”
凌洲嘴角牵起一个尴尬的表情：“因为妖界的妖王葬红庭看上我的妹妹浅歌，就发难人鱼族，联合海底兽族将我卖给了人界红尘阁阁主。”
月神片刻沉默，脸上含着诧异：“红尘阁阁主是谁，会有如此大的权利？”
白川自然知道是谁，他不能告诉月神
“白川，你知道阁主是谁吗？”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说道。
说着话，地面上就多了很多珍珠，白川捡起一颗颗珍珠：“现在是要回去？”
“还请两位公子相救，此时妖王肯定还在人鱼族领地没走。”凌洲躬身作揖急切的说着。
白川看着月神没有说话，最终还是白川先开口：“去瞧瞧也无妨。”
他们来到东海的一座荒岛深处，月神变出一个围帽戴上。
白川看着月神谨慎的样子说着：“月神到时候你不用出手，让小仙来就是。”
凌洲听见他们的对话追问：“两位上仙可是仙宫来的。”
白川望着湛蓝的海面：“嗯，怎么了？”
凌洲很是激动：“我人鱼族终于有救了，多谢两位上仙。”
海面裂开珍珠色漩涡时，咸雾正扑在月神睫毛上凝成霜。
凌洲指尖划出金线，浪墙向两侧坍缩成水晶阶梯，深不见底的甬道里浮着发光的水母。
“过了归墟海沟便是龙牙礁。”凌洲的人鱼尾鳍扫过岩壁上生锈的铁链，月神突然踉跄着扶住湿滑的冷泉石，这铁链发出刺耳的声音让月神双脚发颤。
白川伸手要扶，他却先一步踩碎了石缝里半枚银铃铛，与避尘珠里拴在他颈圈上的样式相似。
宫殿穹顶坠着十万枚夜光海螺，蓝环章鱼托着琉璃盘穿梭廊柱间。
珊瑚王座铺着银鲛蜕下的皮，老祭司捧来血珊瑚酒盏时，腕间珠串碰撞声让月神后颈发紧。
那些缠绕在梁柱间的鲛绡太像拍卖场的猩红帷幔，蚌女们梳着双螺髻的模样，很是动人。
“恩人请饮玉露。”人鱼王子蜕去鳞片的指尖莹白如玉，月神却盯着他颈间金锁片出神。
冰凉露水滑过喉管的触感突然变成记忆里灌进来的醉生梦死露，他捏碎海螺杯盏，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白川看到反常的月神起身来到月神面前小心问道：“月神，你怎么了，如果是不好喝也不要当人家面捏碎杯盏。”
月神回神：“抱歉，本座感到身体有些不适，可否先行告退。”
凌洲也没有多问，就领着月神来到一座寝殿让其休息。
关上殿门走了出去。
海底的夜来得急，发光水藻缠住殿角十二面大鼓。
人鱼们歌唱时喷出的气泡裹着金沙，月神听着歌声悠远传来。
第二次感受人鱼歌喉的震撼，与第一次浅歌的歌声有所不一样。
人鱼族歌声是雄厚的，而人鱼公主浅歌的声音是空灵美妙的。
大殿内歌舞升平，白川与人鱼领主相谈甚欢，酒盏相碰的清脆声音与人鱼舞姬美妙的歌声形成对比。
人鱼领主的目光扫视一圈：“不是有两位上仙救了我儿吗？”
白川举起手中的杯盏：“月宫月神身体不适，已被凌洲少主领去偏殿休息。”
领主关心询问：“可有大碍？需要药师前去看诊吗？”
白川摆手：“许是月神第一次来有点不适应，让领主担忧实属无奈之举。”
领主转头对凌洲说：“凌洲让药师去看看，不可怠慢了上神。”
凌洲领了命令准备前去，就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珊瑚宫十二扇水晶窗柩同时震颤，旋海螺乐师刚吹出第七个转音。
嵌在穹顶的夜明珠骤暗，舞姬们缀着磷粉的裙摆还悬在半空，人鱼领主手中的血玉杯突然裂成八瓣。
三十七盏琉璃烛台接连炸开，黑色冥蝶撕破水幕涌进大殿。
每只蝶翼都闪着陨铁冷光，翅尖滴落的黏液蚀穿了珍珠帘，正在弹奏珊瑚琴的乐师惨叫倒地，手指血肉里钻出蠕动的黑卵。
领主恐慌的喊着：“是妖王来了，他又来了。”
冥骨碟王葬红庭人未到声先到：“人鱼领主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
殿内上空乱窜的黑色蝴蝶化作葬红沉来到珊瑚座前，老领主吓得直接从座位上摔了下来，葬红沉落在珊瑚座上：“呦，这不是仙宫白川上仙，今日怎么有空来人鱼族游玩？”
“妖界的蜉蝣也敢称皇？”白川指尖转着空酒杯，靴底碾碎三只冥蝶。
葬红庭从蝶群中现出身形，墨绿蟒袍扫过之处，冰晶地砖腾起青烟：“本座倒要看看，仙宫的狗能叫多响。”
七丈长的玄铁链破水而出时，白川旋身踢飞青玉案。
案上二十只玉盘撞上铁链迸出火星，醉虾与海胆刺身混着碎玉飞溅，舞姬们发间的萤珠簪子被气浪掀飞，叮叮当当滚进正在融化的冰雕群中。
刚才还歌舞升平，整洁的大殿就变成凌乱不堪，舞姬们吓得逃离了大殿。
“怎么妖皇寂暝还没找到，你就迫不及待的想称皇？”白川踩着铁链跃上梁柱，反手抽出缠在腰间的龙骨鞭。
葬红庭袖中飞出百枚蝶刃，割裂的鲛纱帐如血色水母般飘落：“找死！”
两人缠斗掀起的涡流卷飞了珊瑚屏风，凌洲拽着浅歌躲过崩裂的砗磲柱。
趁着打斗的混乱期间，老领主让凌洲去寻找浅歌让她藏起来。
侍女捧着的翡翠酒壶突然窜出黑蝶，浅歌腕间手链亮起光芒凌洲看见浅歌，赶紧抓着她的手臂，将其带离大殿。
浅歌甩开手臂：“哥哥，是不是妖王来了？”
凌洲点了点头：“你知道还往大殿赶？”
浅歌微怒：“我要去杀了他。”
凌洲敲着她的脑袋：“白川上仙才勉强与他平手，你能杀他？”
想了想又一本正经的说着：“去月栖阁藏起来，我没来找你千万别出来。”
凌洲劈手斩断追来的蝶群，浅歌的鲛尾在慌乱中刮掉大片蓝鳞。
当他们冲进偏殿月洞门时，追杀而至的冥蝶突然在门槛外急停，像是撞上了无形的结界，蝶翼上的毒粉簌簌落进青玉砖缝里。
主殿传来梁柱倒塌的轰鸣，白川的冷笑混着葬红庭的怒吼震得海水发颤：“让你三招是给妖皇面子，真当本仙劈不断你那渗人的翅膀？”
回到大殿的凌晨扶着领主到一边关心的问道：“父王，浅歌已经在最安全的地方。”
珍珠帘被月光浇出霜色时，月神从噩梦中惊醒，听见大殿响过嘈杂的声音。
坐起身准备前往大殿看看，却听见了脚步声，于是他又躺了下去。
浅歌蹦过门槛时踢飞了青玉砖上的砗磲壳，鲛纱裙摆扫倒烛台，滚动的夜明珠照见床榻边垂落的半截银发。
“结界？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处结界？”浅歌用尾鳍尖戳了戳空气，涟漪泛起的瞬间突然捂住嘴，珊瑚窗透进的烛台火光正爬上月神腰际，那些银丝竟比她在龙绡宫见过最上等的雪缎还要亮。
她踮着脚凑近床沿，发梢的青丝不慎蹭到月神袖口。
“哎呀！”浅歌慌忙后退撞翻螺钿架，十二枚玉珠坠地脆响中，月神瞬间将围帽垂下白纱已笼住全身。
浅歌盯着纱帘后朦胧的轮廓，鼻尖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树木清香：“仙子姐姐睡觉也戴面纱么？”
月神拂开沾在纱帘上的萤火虫，浅歌的鲛尾立刻在地面拍出串晶亮水花：“妖王把主殿的砗磲烛台都打碎啦！白川上仙的鞭子抽裂了七根龙血珊瑚柱呢！”
她边说边比划，腕间手链随着动作响成雀鸣：“姐姐的头发能不能让我摸一下～”
月神并没有理睬她的话。
殿外突然传来闷响，整座宫殿都在剧烈抖动。
月神起身时带起的风掀开围帽纱帘，浅歌瞥见闪着光的额间神印，还想再瞧清楚点，月神却大步走在了前头。
浅歌跟在月神身后，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位上神真的很温柔。
刚到大殿，七丈高的龙血珊瑚柱轰然倒地时，葬红沉的冥蝶正悬在月神围帽三寸。
黑翅掀起的毒风割断两缕银发，围帽落进浅歌慌忙伸出的手掌，月神整张脸暴露在破碎的砗磲烛台下，双眼清澈见底。
“王后？”葬红庭指尖冥蝶突然自燃，灰烬落在他颤抖的墨绿袍下摆。
月神瞪了葬红沉一眼，犀利而且严肃。
整座珊瑚宫的海水开始逆流，白川的龙骨鞭缠住最后三只冥蝶，却听见妖王喉咙里挤出的怪笑：“魔宫百年，月神威严不见当年，还请问月神妖皇陛下在哪里？”
月神抬手接住飘落的围帽，发间银铃震碎十二只残余冥蝶：“寂暝的事轮不到你来过问。”
他将围帽重新系紧的动作令浅歌想起自己偷戴母后冠冕的模样，那截白纱垂落的弧度分毫不差。
葬红庭吟笑着：“王后喊的真亲切，即是王后在此，我等就此别过。”
说完化作蝴蝶逃离宫殿，月神刚准备圆月生辉劈下去，他就逃的无影无踪。
老领主掌中避水珠突然爆出裂纹，葬红沉化作的蝶群撞穿穹顶前嘶吼着：“请王后转告陛下，葬红庭不是有意，不过是妖族群龙无首的无奈之举！”
浅歌数着珊瑚窗漏进的月光，发现月神腰封上缠着的丝绦在水面月光的映照下闪着银光。
月神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月栖阁的寒玉枕就送给月神，一个有助于睡眠的药枕而已，妖王说的话，我们什么都没听见～”老领主话未说完便被白川踢飞的砗磲碎片打断。
月神拂开沾在袖口的粉末，经过浅歌身边时，她嗅到对方身上传来极淡的香气：“那就谢过领主赠送药枕。”
与领主双目交汇，月神又开口说：“本座不是寂暝的王后，寂暝却是本座的至交好友，方才的谣言还请诸位不要信以为真。”
浅歌刚要开口，老领主突然用定身咒封住她喉舌。
“本座就此告别诸位。”月神化作的光点穿过正在坍塌的海水穹顶时，白川紧随其后。
白川的传音玉佩恰好坠在浅歌脚边，中芯嵌着的蓝色鳞片与她偷偷藏在贝壳床下的那片一模一样。
老领主意味深长的对浅歌说：“你可不要打月神的主意，他不是你的良人。”
浅歌看一眼老领主，也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