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抹了把脸上的水,抬头看城门。守兵拿着长矛在门口来回走,每隔一会儿就推开一个想进城的人。
“再等等。”她说。
春棠缩着肩膀,“这雨越下越大,药材湿了不好保存。”
夏蝉手按在腰上,“那些人穿得跟我们差不多,都被拦住了。”
秋蘅低声说:“我刚才看见,有个老头咳得厉害,刚走近就被推到沟里去了。”
冬珞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西门放行医者和驿使,但要查文书。”
沈微澜点头,“按计划来。”
一行人往前走。秋蘅提着药箱走在最前,衣服沾了泥也没管。她走到守兵面前,声音稳:“郎中采药路过,要去北岭收一批苍术。”
守兵皱眉,“哪个铺子的?”
“济安堂。”冬珞递上文书,“这是执照,还有官府批的通行条。”
守兵翻了两下,抬头盯她,“最近瘟气重,你们真敢跑这一路?”
“靠手艺吃饭。”秋蘅说,“死人多了,活人更需要药。”
守兵哼了一声,挥手让他们进去。
进了城,街上没人走动。店铺半关着门,偶尔有人探头看一眼又赶紧缩回去。路边堆着烧过的草灰,风吹过来一股呛味。
“不是艾草就是苍术。”秋蘅闻了闻,“他们在熏屋子。”
冬珞拐进一条小巷,在茶摊边坐下。扔了枚铜钱,“听说南街倒了一家五口?”
老头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不止。三天里抬出去二十多具,都用席子裹着,往乱葬岗送。”
“官府不管?”
“管?县太爷早跑了!现在城里就几个衙役看着,谁敢去病家?”
冬珞又问了几句,回来找沈微澜。
“情况比想的严重。”她说,“高热、咳血、身上出斑点,七日内必死。老药工说没见过这种病。”
沈微澜听完,转头看春棠,“买药的事,你看着办。”
春棠搓了搓手,“我先分三拨去问价,摸清楚底细再说。”
她刚要走,被夏蝉拉住,“小心点,刚才有人盯着我们。”
“我知道。”春棠笑了笑,“我又不是第一次做生意。”
她先去了东市一家老字号药铺。掌柜的见她进门,直接开口:“苍术五十两一斤,艾草三十两,板蓝根没货。”
“这么贵?”春棠装作吃惊,“前些日子才五两。”
“现在谁还按旧价卖?”掌柜冷笑,“你要是不要,后面一堆人等着。”
春棠没还价,转身走了。
她在另外两家问了价,回来跟大家碰头。
“全涨疯了。”她说,“硫磺限购,每人最多买两斤。苍术最低也要四十两。”
谢云峥皱眉,“我们带的银子不够。”
“那就换法子。”春棠眼睛亮了,“我刚才看那家济安堂柜台后头写着‘常年收药,长期合作’,说明他们想拉主顾。”
沈微澜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拿以后的生意做交换?”
“对。”春棠点头,“我去找掌柜谈,就说我们是走南闯北的药商,以后每季都来进货。只要这次给个实诚价,往后独家供货也行。”
冬珞提醒:“可我们没那么多货。”
“话别说死。”春棠笑,“先拿下这批再说。”
春棠换了身干净衣裳,又让秋蘅写了张假名帖,说是‘江南苏记药行’的伙计。
第二次进济安堂,态度完全不一样。
“您请坐。”掌柜亲自倒茶,“刚才多有得罪,不知道是大主顾上门。”
春棠摆手,“我不计较。只是这回要的急,家里几位叔伯都在等这批药开方。”
“您要多少?”
“苍术五斤,艾草五斤,板蓝根三斤,硫磺八斤。现银结算。”
掌柜犹豫,“硫磺官府限购……”
“我懂规矩。”春棠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剩下的,等货齐了再付。另外,往后我们每月都来,量不会少于这次。您要是信得过,咱们立个字据也行。”
掌柜盯着银子看了半天,终于松口,“成。但我只能偷偷多给您两斤硫磺,别的不敢多给。”
“够了。”春棠笑,“明儿我还来,再谈下一单。”
交易定下,她出来报信。
沈微澜点头,“东西到手就出城存好,别留在身上。”
夏蝉和谢云峥轮流护送,一趟趟把药和粮食运到城外十里坡的废弃驿站。那里有个地窖,之前就清理过,能藏东西。
最后一趟回来,春棠脸色发白。
“怎么了?”沈微澜问。
“西市口有人打架。”她说,“两个贩药的抢生意,一个被打断了腿。周围一圈人看着,没人扶。”
“然后呢?”
“那人喊救命,喊到嗓子哑也没人理。”春棠低头,“我就站在那儿,脚像钉住了。我想上去,可我知道……我们现在不能惹事。”
沈微澜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傍晚时,所有人都回来了。
春棠清点物资:“苍术五斤,艾草五斤,板蓝根三斤,硫磺八斤,陈米二百斤。比原计划少一半,但关键的都拿到了。”
秋蘅打开药箱检查,“艾草干得不错,苍术也没霉。能用。”
冬珞把几张纸条摊开,“这是我记的疫情变化。从三日前开始,每日新增闭户人家增加十户以上。今天早上,西街烧了三间房,说是怕疫气蔓延。”
沈微澜听着,手指轻轻敲桌面。
“下一步呢?”夏蝉问。
“天黑前必须决定。”谢云峥说,“再不走,夜里难行。”
沈微澜站起来,“我们今晚歇在这儿。明天一早出发,去清河县边界看看。”
“直接进去?”春棠愣住。
“不进村。”沈微澜摇头,“先在外围观察,找病人问症状,看水源、垃圾堆放的地方。秋蘅记录,冬珞画图,春棠算人数和口粮消耗,夏蝉警戒,谢云峥带路。”
“要是有人拦呢?”夏蝉问。
“说是游方郎中施药。”沈微澜说,“带足银子,见人就给两文钱问话。不怕没人说。”
“可危险。”谢云峥皱眉。
“我们知道的太少。”她说,“不亲眼去看,怎么救人?”
屋里静了一会儿。
春棠忽然开口:“我怕了。刚才在街上,我看着那个断腿的人,我在想——要是我们也倒下了,谁来管这些事?”
没人说话。
秋蘅低头整理药包,“我也怕。可我不去,谁认得这病?谁配药?”
冬珞把纸条折好塞进靴筒,“我爹娘就是染疫死的。那时候没人管,现在我能管一点是一点。”
夏蝉握紧剑柄,“我要是不敢动,还当什么护卫。”
谢云峥看着沈微澜,“你决定了,我就跟着。”
沈微澜走到门边,掀开帘子看外面。
雨停了,天边透出一点光。
她回头,声音很轻:“我不是非要当英雄。我只是觉得,有人该去做这事。既然我们来了,那就别退。”
春棠深吸一口气,“我账本带齐了,随时能算。”
秋蘅合上药箱,“药材分类好了,随时可用。”
冬珞站起身,“舆图也标好了路线。”
夏蝉活动手腕,“我剑磨过了,能动手。”
谢云峥披上外袍,“马喂饱了,水袋也满了。”
沈微澜点头,“那就别多说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出发。”
众人散去。
她坐在灯下,手里捏着一块玉佩,贴在胸口。
良久,她放下手,吹灭了灯。
黑暗里,只听见远处一声狗叫。
第二天清晨,五个人在驿站门口集合。
沈微澜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平阳城。
城墙灰蒙,城门紧闭。
她扬起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