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沈微澜话音未落,足尖已点地而起,身影如一缕轻烟掠过断崖石门。那扇刻着银蝶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苔痕爬满缝隙,仿佛从未开启过。
冷宫的风,比密道更冷。
不是寒,是死。
檐角铜铃锈蚀,不响;枯藤缠着朱漆剥落的廊柱,像吊死的宫人垂下的发。整座冷宫如一口沉入地底的棺,连月光都不敢多照。
“守卫在西北角换岗。”冬珞贴墙而行,指尖掠过砖缝,眼中星图流转,“每十二息一轮,错开三步半。”
“三步半?”夏蝉冷笑,软剑“蝉翼”已滑入掌心,“我一步就够。”
谢云峥抬手,玉佩悬于掌心,青光微漾。他将蜜蜡虎符按在腰间暗囊,低声:“这玉佩与虎符同源,能扰宫中巡铃半息——够你们动一次手。”
“半息?”春棠迅速翻出袖中铜算盘,指尖翻飞,“够我记一笔账了。”
夏蝉不再多言,身形一矮,如流萤掠地。她贴着墙根疾行,避开巡卫视线,待两人交班错步之际,剑光一闪——
“叮”地一声,剑穗落地。
那是一枚棠梨纹绣的剑穗,靛蓝底子,白瓣红蕊,针脚细密。
“侯府旧绣。”夏蝉拾起,塞入袖中,“这花纹,三年前就停用了。”
“现在用的,是金线勾边。”春棠低声道,“谁还留着旧物,谁就和那夜刺客是一路。”
说话间,巡卫已倒地,被夏蝉点中昏睡穴,拖入暗角。
沈微澜从阴影中走出,目光扫过宫墙深处:“走,去档案阁。”
冷宫档案阁,名曰“静思堂”,实为遗忘之冢。纸页泛黄,虫蛀斑斑,一排排木架如枯骨林立。风从破窗灌入,卷起尘灰,像亡魂低语。
“先找产簿。”沈微澜声音沉静,“先帝二十年间,所有妃嫔临盆记录。”
“产簿?”春棠皱眉,“这种东西,早该入内务省正档,怎会留在这等冷地?”
“正因为冷,才藏得住。”冬珞指尖拂过一册册书脊,“越是该销毁的,越要留个‘备份’,以防将来翻案。”
秋蘅已点燃一盏小炉,撒入安神香粉,防止虫毒侵体。她低声道:“小心夹页,有人惯用双层纸页藏密。”
四人分头翻查。
沈微澜立于东架,指尖掠过一本本《宫人录》《药典残卷》。忽地,她停住。
一本《天顺十二年宫闱纪事》夹在《女诫注疏》之间,书脊无名,却以丝线缝死。她抽出刀片,轻轻挑开缝线——
内页赫然写着:
“天顺十二年三月十七,庶妃沈氏临盆,产女。当夜暴毙,尸身焚于净业堂,无碑无名。”
她指尖一颤。
三月十七……正是她生辰。
“小姐!”春棠忽然低呼,“你过来看!”
她奔至西架,春棠正捧着一本《稳婆名录》,指尖点着一行字:
“天顺十二年三月十七,奉旨入冷宫接生者:谢氏,年四十三,京兆尹谢府老夫人。”
“谢老夫人?”沈微澜眸光一冷,“她……接生过我?”
“不止。”冬珞从另一册《宫中杂役簿》中抽出一页,“当日守产房的四个宫女,次日全被发配边疆,三年内相继病亡。而稳婆本人,回府后便称‘受惊致病’,闭门不出整整一月。”
“她在封口。”秋蘅冷冷道,“产下你,却要让你‘不存在’。”
沈微澜沉默片刻,忽然抬头:“去内殿。母亲若留下痕迹,必在她住过的地方。”
冷宫内殿,门扉半塌。蛛网横织,床榻腐朽,唯有一方紫檀小柜完好无损,柜面雕着药莲纹——与她乳母袖口那朵,一模一样。
“有机关。”冬珞蹲下,指尖抚过柜脚,“地气偏移,下面有暗格。”
秋蘅取出银针,探入缝隙,轻拨机关。咔哒一声,柜底弹开,露出一道暗门。
沈微澜俯身,抬手拂去尘灰。
暗室不足丈许,四壁空荡,唯有一案,案上供着一块灵位。
她走近,看清牌位上字,呼吸一滞——
“先妣沈氏婉蘅之灵位”
下首小字,刻着生辰八字。
正是她的生辰。
“母亲……”她指尖轻触牌位,冷木生温,仿佛有血在木纹中流动。
“牌位后有东西。”冬珞低声道。
沈微澜将灵位翻转。
背面嵌着半块玉佩,青玉质地,边缘锯齿状,似被硬生生掰断。她取出贴身收藏的那半朵棠梨玉扣,合于一处——
“咔。”
严丝合缝。
玉佩完整,纹路浮现:半朵棠梨,半片银蝶,中间一线如裂,却恰好拼成一只展翅欲飞的蝶形玉佩。
“这纹样……”谢云峥忽然上前,从怀中取出自己那块玉佩,“与我幼时所得,一模一样。”
他将两块玉佩并列。
沈微澜的玉佩,与谢云峥的玉佩,不仅形状契合,玉质、雕工、包浆,皆如出自同一块原玉。
“你的玉佩,从何而来?”沈微澜问。
“先帝临终前,亲手交予我父。”谢云峥声音低沉,“说是‘镇国之信物’,唯有血脉相承者,方能开启皇陵密库。”
“可这玉佩……本是一对。”冬珞凝视拼合处,“一分为二,一在沈氏,一在谢氏。若非血缘相连,如何能合?”
“除非……”春棠声音微颤,“两家本有婚约,或……血脉相融。”
“不是婚约。”秋蘅忽然开口,“是血脉。”
她指向玉佩断裂处:“你看这裂痕,不是外力掰断,是被人以药水蚀断。断口残留‘牵机引’的痕迹——此毒能蚀金断玉,唯医术世家秘传。”
“医术世家?”夏蝉冷笑,“那夜偷袭者,腰间不就刻着他们的徽记?”
“所以……”沈微澜缓缓抬头,“有人想毁掉这玉佩,却未能彻底?”
“不止想毁。”冬珞指尖划过玉佩纹路,“是想让它‘看起来’毁了。真正的半块,一直藏在冷宫,等你来取。”
沈微澜将玉佩贴回胸前,目光沉静如水。
“母亲将我送出宫,却留下这灵位、这玉佩、这产簿……她不是要我遗忘,是要我回来。”
“可为什么是现在?”春棠低问,“二十年了,为何等到现在才现端倪?”
“因为玉青蛊醒了。”秋蘅道,“母蛊苏醒,血脉共鸣,冷宫地气随之震动。那些被封印的痕迹,自然浮现。”
“还有人不想让它浮。”夏蝉冷哼,“否则这些档案早该被烧了。”
沈微澜走到灵位前,轻轻抚过“沈氏婉蘅”四字。
“母亲,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她话音未落,忽觉指尖一热。
灵位背面,那被她拂去的灰尘之下,竟浮出一行极细的刻痕,如蛛丝游走。
她凑近细看,心头一震——
“蝶佩合,莲心开,冷宫雾散,血诏现。”
“血诏?”谢云峥皱眉,“先帝遗诏,我父说已焚毁。”
“焚毁的,或许只是明诏。”冬珞目光锐利,“真正的血诏,可能另藏他处——以血为墨,以骨为纸,唯有血脉相承者,方能见其字。”
“在哪?”夏蝉问。
“在冷宫最深处。”沈微澜站起身,目光如刃,“母亲留下这灵位,不是为了祭奠,是为了指路。”
她转身欲行。
谢云峥忽道:“你若找到血诏,打算如何?”
她脚步未停,只淡淡道:“若它写着‘江山可易主’,我便问一句——”
“谁,配做这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