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才刚刚奔出数十丈,前方坑道口那熟悉的、微弱的荧光,便已映入眼帘。
也就在这时,一道佝偻的身影,正背着手,焦急地在洞口来回踱步。
那身影时不时伸长了脖子,望向漆黑的深处,浑浊的眼中写满了担忧。
是老秦头。
剧烈的震动显然也传到了这里,他猛地停下脚步,一脸紧张地望向坑道深处。
当看到云天灰头土脸,却安然无恙地从弥漫的烟尘中跑出时,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紧绷的神情骤然一松,随即化作了难以掩饰的狂喜。
“小子!你没事吧?”
老秦头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云天肩上,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刚才那动静,老头子还以为你也跟那些倒霉鬼一样,成了这地下的怨魂了呢!”
话虽说得难听,但云天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份发自内心的关切与后怕。
一股暖意,悄然自心底流淌而过。
在这座冷漠如冰的矿山中,这份纯粹的关心,显得尤为珍贵。
他嘿嘿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事,修炼时动静大了点,没想到这坑道这么不结实。”
老秦头闻言,这才定下神来,仔细打量起云天。
他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指着云天,嘴唇哆嗦着:“你……你小子周身这阴气……成功了?”
“嗯,侥幸入门了。”云天点点头,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啧啧啧!”
老秦头围着云天转了两圈,像是看什么稀世珍宝,嘴里啧啧称奇:“你小子难道真是气运之子不成?掉进空间乱流不死,坑道坍塌也毫发无伤,如今还能自己摸索着入门鬼道,还没把自己练成个没脑子的鬼物……唉,真是羡煞老头子我了!”
他脸上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
云天笑而不语,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直接塞了过去。
“老丈,小子我就先走一步了,这里是我剩下的辟谷丹,都给你了。”
老秦头闻言一喜,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却又猛地缩了回去,迟迟不接,嘴里一个劲儿地推辞:“这怎么好意思!这几年一直承你照顾,老头子我都没饿过肚子,还没报答你呢,怎么还能拿你的东西?”
云天懒得与他多言,直接将布袋塞进他干枯的手中,不以为意地道:“跟我客气什么,拿着吧。”
同老秦头做了个简短的告别,他便不再停留,转身向着矿洞口走去。
今日并非上缴阴石的日子,云天也无意在此多待。
他径直来到负责监管的玄阴宗弟子面前,恭敬地拱手作礼,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来意。
那名弟子先是一怔,随即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云天一番。
当确认他身上确实流转着《玄阴功》入门后的阴冷气息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哼一声,领着他走向不远处的那座别院。
待那弟子入内禀报后,很快又走了出来,对着云天冷冷地甩下一句:“进去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返回了自己的岗位,仿佛多看云天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云天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而入,径直来到那间熟悉的简陋静室。
静室内,依旧只有那名白姓筑基后期老者一人。
“晚辈云天,见过白前辈。”云天上前,躬身作礼。
那老者并未起身,只是掀了掀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轻“嗯”一声:“听说你的《玄阴功》入门了?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他平淡地肯定了一句,便从手边拿起一个册子,慢条斯理地翻动起来,最终停在某一页。
“云天,来此三年零九个月。欠下宗门阴石共计三百六十块,这些,都会从你日后每月的外门弟子月例中扣除。”
云天如今身家丰厚,自然不在乎这点所谓的月例,当即连声称是。
白姓老者这才合上册子,对外扬声道:“白松。”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修士应声而入,其样貌竟与老者有三分相似。
“叔父。”白松恭敬行礼。
“你辛苦一下,带他去外事堂办理入宗手续,顺便安顿一下。”老者吩咐道。
“是。”白松应下,这才侧过身,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云天一眼,冷声道:“跟我来。”
云天再次向白姓老者行了一礼,这才快步跟上,退出了别院。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白松在前领路,步履生风,丝毫没有要等云天的意思。
云天也乐得清静,正好借此机会观察沿途的环境。
玄阴宗的山门,透着一股岁月侵蚀的陈旧与阴森。
人工开凿的景致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彩,与周遭弥漫的阴晦鬼气相得益彰,显得格外压抑。
沿途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爬过一段长长的山阶,又穿过里许的山间小道,前方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空旷的平坦之地。
一片黑红为主色调的建筑楼宇林立,其间偶有人影走动,却都行色匆匆,让这片区域显得格外冷清。
白松带着云天,径直走进了最外围一排建筑中最大的一间屋子。
外事堂。
大堂内,摆着六七张柜台,四五名身穿玄阴宗制式黑袍的弟子在柜台后忙碌着。
这一幕,让云天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初入青云宗时的场景,那份遥远、陌生,又带着一丝怀念的感觉,一闪而逝。
二人来到一张柜台前,白松对着柜台内的弟子淡淡说道:“给他办理入宗手续。”
说罢,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云天。
那弟子点点头,取出一个厚实的书册,头也不抬地例行公事般问道:“姓名,来历?”
“云天。”云天应道,“来历嘛……”
他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矿奴出身!”
一旁的白松一脸不耐烦,替他回了。
这四个字一出,那做记录的弟子终于抬起了头,用一种带着审视与轻蔑的目光,在云天身上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不再多问,低头继续记录。
片刻后,从后方的柜中取出一套叠放整齐的黑色宗服、一本小册子和一块漆黑的令牌,一并推到柜台上。
“东西都在这儿。宗门法装一套,宗规手册一本,身份令牌一枚。”
云天默默将东西一一收好,道了声谢,便跟着白松离开了大堂。
两人又向着一处山区走去。
很快,一片依山而建、密密麻麻的洞府群落,出现在眼前。
“给你的令牌滴上精血,找个空置的住进去。不懂的,自己看宗门规矩。”
白松丢下这句话,也不打一声招呼,转身便向着来路大步离去。
云天对此毫不在意,他拿起令牌,逼出一滴精血融入其中。
令牌微微一颤,与他建立了一丝微弱的联系。
他沿着山道向上,随便找了一个无人居住的洞府,催动令牌打开禁制,走了进去。
洞府内与矿山下的石屋一样简陋,甚至因为久无人居,更显阴冷潮湿。
云天却不在乎这些,他反手关上石门,熟练地将颠倒五行阵旗布置在洞府四周,开启了阵法。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那张冰冷的石床上,倒头便睡。
这一觉,足足睡了三日。
当云天再次醒来时,神清气足,只觉得数年来的疲惫与压抑一扫而空。
他翻身坐起,取出那本薄薄的宗门规则小册子,一边翻看,一边随手取出一颗万圣果,几口吞咽下肚。
《万圣龙象功》的法门自行运转,默默炼化着灵果中释放出的磅礴气血之力。
此地阴气环绕,已不适合修炼《五行衍道术》,今后当以鬼道为主,炼体为辅。
没多久,小册子便被他阅览了一遍。
云天对这个玄阴宗,总算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这玄阴宗的管理模式异常松散,一旦成为宗门弟子,除了几处禁地不得擅闯,其余一切都由弟子自行安排,宗门几乎不加干涉。
缺资源,便自己去做任务赚取宗门贡献点来换取。
这一点,倒是让云天颇为满意。
而玄阴宗用以控制门下弟子的核心手段,也正如他所料,是两种特殊的丹药。
其一,名为“净煞丹”。
鬼修常年炼化阴灵气,体内会不可避免地沉积下大量阴煞之气。
煞气累积过多,便会侵蚀心智,最终沦为只知杀戮的鬼物。
这“净煞丹”,便是用以祛除体内煞气的必备之物。
其二,名为“阴灵丹”。
这是一种专门为鬼修准备的增修灵丹,其主药,竟是一种名为“煞丹”的东西。
煞丹,来源于阴魂鬼物。
灭杀阴魂后,可从其体内获得,乃是其阴灵力的精华凝聚。
但煞丹中同样含有巨量煞气,无法直接服用。
需经由丹师祛除煞气,再配以辅药,方能炼制成阴灵丹。
这阴灵丹,对炼气、筑基乃至金丹鬼修,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因此,宗门弟子要么拼命做任务换取这两种丹药,要么猎杀阴魂鬼物,获取煞丹,再回来求宗内丹师代为炼制。
云天看到这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净煞丹?
他身负万圣道体,炼化阴灵气时,其中的阴煞之气早已被自行净化,根本无需此物。
至于阴灵丹……
依云天如今的炼丹造诣来看,这所谓的阴灵丹,甚至都算不上一枚真正的丹药。
它更像是一种经过特殊手法提纯的能量结晶。
其核心,便是那所谓的“煞丹”——剔除了狂暴煞气后的阴灵力精华。
这倒是让他的炼天鼎,暂时没了用武之地。
云天心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但转瞬即逝。
他如今的鬼道修为不过炼气三层,单凭手中那些取之不尽的极品阴石,就足以支撑他修炼到筑基期,甚至更高。
这两种被外门弟子视若珍宝,甚至不惜为此拼上性命的丹药,对他而言,确实如同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亦不可惜。
他将那本薄薄的小册子随手丢开,重新盘膝坐好。
心神沉入体内,继续炼化那枚尚未完全吸收的万圣果中蕴含的,那如烘炉般源源不绝的气血之力。
接下来的日子,竟让云天找回了几分当初在青云宗时的感觉。
规律,安宁,且无人打扰。
大多数时间,云天都待在自己那阴冷的洞府之内,以修炼《玄阴炼魂诀》为主。
磅礴而精纯的阴灵气自极品阴石中涌出,顺着玄奥的经脉路线流转,每一次周天循环,都让他丹田气海内的灵力气团,壮大一分。
偶尔,他也会走出洞府,在那阴森压抑的宗门内随意闲逛。
或是花上几块下品阴石,去宗门那座名为“万卷楼”的藏书阁中,寻一个角落,静坐一下午。
也正是在这里,他对于脚下这座岛屿,乃至这片陌生的海域,终于有了一份更为深刻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