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坑道尽头,死寂无声。
云天盘膝而坐,那本泛着阴冷气息的《玄阴功》小册子,已被他收入怀中。
他的脑海中,功法的每一句口诀,每一条经脉的运转路线,以及所有需要规避的凶险细节,都已如烙印般清晰深刻。
半个时辰,他都在推演。
在脑中将这门功法模拟运行了不下百遍,直至确认再无任何疏漏。
他这才将纷乱的思绪彻底摒除,心神沉入一片空明。
他开始尝试运转功法。
随着第一个法诀的引动,周遭天地间那些游离的,肉眼不可见的阴灵气,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开始向他聚拢。
丝丝缕绕的阴寒之气,透过他周身的毛孔,悄然渗入。
它们带着一种刺骨的冰冷,更夹杂着一股能动摇心神的暴戾与疯狂。
这,便是阴煞之气。
是无数矿奴谈之色变的梦魇。
然而,就在这些阴煞之气侵入肌肤之下的瞬间。
奇景顿生。
云天的身躯,竟毫无征兆地绽放出一层淡金色的微光。
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神圣、威严、万法不侵的韵味。
只见他皮肤之下,一道道玄奥繁复的金色纹印,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唤醒,逐一亮起,又迅速隐没。
那些刚刚渗入体内的阴寒气流,在接触到这金色光华的刹那,就如同骄阳下的冰雪,发出了无声的嘶鸣。
气流中那股令人狂躁不安的煞气,竟被这金色纹印瞬间消融、净化,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整个过程,快到不可思议。
被剔除了杂质后,剩下的,唯有精纯到了极致,且温顺柔和的阴灵之气。
这些纯净的能量,顺着《玄阴功》的法门引导,开始在他那早已沉寂的经脉中缓缓流淌。
所过之处,一片清凉。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心神的冲击,更没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一切,顺畅得超乎想象。
当这股精纯的阴灵气,按照特定的经脉路线,完整地运行一个周天之后。
最终,它化作了一缕发丝粗细的,纯黑色的气流,缓缓沉入了云天的丹田之内。
这一缕气流,便是修炼《玄阴功》入门的标志——阴灵力。
几乎就在这缕阴灵力形成的瞬间,云天只觉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自丹田轰然涌起,刹那间传遍四肢百骸,最终,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感,渗透进了那片破碎如混沌的识海。
混沌的识海中,仿佛吹过一阵清爽的风。
那种时刻伴随着他的,神魂撕裂般的剧痛,竟在这一刻得到了微不可察的缓解。
虽然这效果,比他期待中要微弱许多,近乎于无。
但,有效!
这就足够了!
这个发现,让云天几乎要仰天长啸。
无岸海带来的绝望,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之光,狠狠撕开了一道裂口!
只要能修复识海,他就有重回巅峰的可能!
就有横渡无岸海,重返东荒的希望!
然而,惊喜还未结束。
丹田之内,随着那一缕阴灵力的出现,异变再生。
原本悬浮于五彩金丹之上的那尊古朴小鼎,竟在此刻微微一震,倏然间向下沉去。
它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五彩金丹与那团新形成的阴灵力气旋之间。
一道无形的隔膜,以小鼎为中心,悄然形成。
金丹散发的五行灵力,与那缕阴灵力,被清晰地分隔开来,泾渭分明,却又诡异地共存于同一片丹田之内,竟没有产生丝毫的排斥与冲突。
它们仿佛成了两个互不干涉的邻居。
这完全颠覆常理的一幕,让云天惊喜之余,心中也涌起了深深的疑惑。
他细细思量,很快便找到了缘由。
万圣道体能够净化一切负面能量,这是修炼成功的基础。
而自己事先施展的千幻隐匿术,将自身所有五行灵力尽数收敛于金丹之内,为阴灵力的炼化扫清了障碍,这是过程顺利的关键。
但最终,能让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相互对立的力量和平共处的,毫无疑问,是这尊神秘小鼎的功劳!
这小鼎自得到以来,便一直神秘莫测,没想到竟还有这等神效。
此时此刻,云天体内虽只有一缕微弱的阴灵力,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已经与那些玄阴宗弟子极为相似。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气息纯粹而阴寒,少了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暴戾与阴厉之感。
这让他更容易在此地伪装,而不被察觉。
至此,云天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前路虽依旧黑暗,但他已然找到了那点可以燎原的星火。
他不再犹豫,伸手入腰间的布袋,摸出了两块冰凉沉重的阴石,紧紧握于掌心。
功法,再次运转。
这一次,他不再是小心翼翼地吸收天地间游离的稀薄阴气。
而是直接将心神,沉入了两手中的阴石之内!
雄浑的阴灵气,如同开闸的洪流,顺着他的掌心,狂涌而入!
幽暗的坑道尽头,死寂无声。
唯有一阵阵淡金色的微光,从一具盘坐的人影身上明灭闪烁,给这片亘古的黑暗带来几分诡异的神圣感。
云天紧握在双手的阴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黯淡。
雄浑的阴灵气,如开闸的洪流,顺着他的掌心狂涌而入。
这些能量一入体,便立刻被皮肤下那些倏然亮起的金色纹印尽数包裹。
气流中那股足以让任何炼气修士心神失守的暴戾煞气,在金色光华的冲刷下,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彻底消融、净化。
剩下的,唯有精纯温顺的阴灵之气,在他经脉中畅通无阻地奔行。
一个周天,又一个周天。
当最后一缕阴灵气沉入丹田时,云天缓缓收功。
一夜修炼,他丹田气海之内,已汇聚了一团拇指盖大小、漆黑如墨的阴灵力气团。
这气团旋转不休,散发着纯粹的阴寒。
云天不知鬼修一道该如何划分境界,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如今的状态,已然稳稳踏入了炼气一层,并且根基无比扎实。
真正让他心神激荡的,是识海内的变化。
那片破碎混沌的世界里,虽然依旧满目疮痍,但在那些破碎大陆的边缘地带,竟真的生出了一丝丝如同嫩芽般的全新魂丝。
这些“神魂枝芽”虽然微弱,却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每当一缕阴灵力炼化成功,那股涌遍全身的清凉之意,都会让这些枝芽壮大一分,神魂撕裂的痛楚也随之减轻一分。
这种亲身感受到的好转,是任何灵丹妙药都无法比拟的慰藉。
它如同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了云天一度低沉的道心!
他看着散落一地,灵气全无的灰色石块,那是他一夜之间消耗掉的全部存货。
昨日辛辛苦苦开采的数十块阴石,就这么挥霍一空了。
若是其他矿奴见了,定要痛骂他败家。
但云天只是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他拎起靠在墙角的镐头,大步走向前方的岩壁。
此刻的他,早已没了昨日的迷茫与压抑。
“铛!”
镐头挥落,火星迸射。
坚硬的岩石应声裂开一道深痕。
从他每一个挥凿的动作中,都能清晰地看出一种酣畅淋漓的快乐。
手臂传来的反震之力,对他那经过《万圣龙象功》千锤百炼的肉身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
“铛!铛!铛!”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撞击声,成了这片死寂坑道中唯一的乐章。
……
如此,日复一日,月升日落。
一个月的时光,转眼即逝。
这日。
云天所在的坑道,已然比他刚来时,向着山体深处延伸了近三里的距离!
这等恐怖的进度,若是让外人看见,定会惊得目瞪口呆。
这已经是一个普通矿奴,不眠不休,拼上一年半载才能完成的浩大工程!
而对他来说,不过是每日修炼之余的消遣罢了。
“新来的!都出来集合了!”
一阵粗犷的呼喊声,远远地从主坑道传来,打断了云天的挖掘。
他放下手中的镐头,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变化。
经过一个月的苦修,他丹田内的阴灵力气旋,已然壮大了数倍,修为赫然已臻炼气二层。
神识虽然依旧无法离体,但识海内的“神魂枝芽”已经生长得颇为可观,剧痛感大为缓解。
云天心念微动,体内那纯粹的阴灵力尽数收敛,隐入丹田深处。
下一刻,一股炼气三层的精纯灵力气息,重新出现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不紧不慢地拎着镐头,向着坑道口走去。
洞口的光亮有些刺眼。
云天走出自己开辟的坑道,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这久违的天光,双眼微眯,很快便适应了过来。
开阔的矿洞中央,已经有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队伍的最前方,一张简陋的木桌摆在当间,两个身着黑色制式劲装的玄阴宗弟子,正并排坐在桌后。
他们的神情冷漠,眼神里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小家伙!这边,到我这来!”
一个略显沙哑但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云天循声看去,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正是那位曾与他“矿洞夜话”的老者,此刻正站在队伍中段,对他连连招手。
云天走了过去,自然地站到老者身后。
他指了指前方的长队,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疑惑:“老丈,这是在做什么?”
“每月一次的例行上缴。”
老者压低了声音,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云天,啧啧称奇。
“你这小子,一个月不见,气色反倒比刚来时还好上不少。怎么?这么快就习惯这鬼地方了?”
云天摸了摸鼻头,嘿嘿一笑,露出少年人该有的憨厚。
“那还能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呗。”
“唉,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老者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重重地拍了拍云天的肩膀,仿佛在看一个懂事的后辈。
“人啊,就得认命。咋活不是一辈子嘛。”
云天只是笑着,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那两名玄阴宗弟子身上。
修为不过筑基初期罢了。
只见那两人分工明确,一人负责接收矿奴们递上来的布袋,清点阴石数量,另一人则面无表情地在泛黄的册子上做着记录。
整个队伍的人数并不算多,大概也就百十号人。
想来,这只是这片矿区的一个小角落。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忽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与议论。
云天探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矿奴,正将自己的布袋递了过去。
那负责清点的玄阴宗弟子检查过后,脸上露出一丝讶色,随即对着那青年点了点头。
紧接着,那青年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竟直接走到了两名筑基修士的身后,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激动。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仿佛一瞬间从地狱重返了人间。
“嘿!你瞧瞧,那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身前的老者伸长了脖子,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艳羡。
“他竟然真的把那鬼东西炼成了!还没疯!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爆棚啊!”
一步登天。
云天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
他看着那个满脸潮红,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的青年,眼神却平静如水,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羡慕?
不存在的。
他甚至想在这暗无天日的矿洞里,再多待上一段时日。
来此之前,那两个接引他的筑基修士,为了一百块阴石都欣喜若狂。
由此可见,阴石这种资源,即便是在玄阴宗内部,也绝不是可以随意获取之物。
而这里,这座巨大的矿脉,对他而言,就是一座尚未开采的宝库!
每一块阴石,都意味着他的神魂能修复得更快一分。
每一天安稳的挖掘,都意味着他距离重返东荒更近一步。
与这关乎身家性命的根本大事相比,区区一个外门弟子的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那青年所谓的“一步登天”,在他看来,不过是跳出了一个牢笼,又主动钻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而且,代价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