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并未等候太久。
半日之后,当他体内的灵力与息力已然恢复了七七八八,将自身状态重新调整至圆满,那通往地下的阶梯处,便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一名年轻伙计恭敬地引着一位修士,走入了这间密室。
“哦?是王道友,这一别,已有五六年了吧?”
那原本斜躺在椅子上、须发皆白的老者,这次竟一反常态,霍然睁开双眼,主动站起身来,对着来人拱了拱手,脸上带着几分熟稔的笑意。
来人是一位面容方正的中年男子,约莫五十来岁的模样,国字脸上透着一股刚正不阿的气度,身上散发出的,赫然也是金丹初期的灵压。
他见到老者,亦是客气地拱手回礼:“杨老哥,别来无恙。”
“来此蛮荒之地确是已有五年之久了,也该回去,履行我那沙南坊市客卿长老之职了。”
“呵呵,王道友大义。”杨姓老者抚了抚胡须,面露关切之色,“可如今乃多事之秋,道友此去,可要多加小心才是啊。”
“唉,多谢老哥关心。”王姓修士叹了口气,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然,“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长年受百巧门关照,方有今日之成就,此时若因畏惧而退缩,他日必成心魔。待到海晏河清之时,再来与老哥把酒言欢。”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哈哈,好!”杨姓老者闻言,抚须大笑,“杨某就在此地,静候王道友凯旋归来!”
说罢,他向着那王姓修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姓修士不再多言,对着老者重重一抱拳,便迈步踏上了传送阵的中央。
“各位小友,也都上去吧。”杨姓老者那懒散的声调又回来了,他目光扫过云天等九人。
随后,他从腰间的储物袋中取出十张黄青色的符箓,随手一扬,那十张符箓便如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飘飞到阵台上的每一个人面前。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伸手接过,将这传送护符贴在胸前。
杨姓老者见状,这才取出五颗光华内敛的上品灵石,分别嵌入阵台边缘的五处凹槽之内。
嗡——
随着灵石归位,阵台原本轻微的嗡鸣声骤然变得急切起来,其下更是传来“咔咔”的机杼旋转之声,一道道阵纹被依次点亮,乳白色的灵光开始自阵台上升腾而起,渐渐将十人的身影包裹。
杨姓老者站在阵台之外,对着那愈发耀眼的白色光柱拱了拱手:“各位,走好!”
话音刚落,白光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
下一瞬,光华敛去,白光消散,宽敞的密室之内,只剩下杨姓老者一人,孤零零地站立在阵台之前。
他甩了甩袖袍,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又悠哉地晃回自己的躺椅上,缓缓躺下,扭动了几下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便又传出了一阵均匀的鼾声。
……
另一边,一处同样风格的地下密室中,一座阵台之上嗡鸣声大作。
一道刺眼的白色光柱仿佛自虚空中穿透而来,精准地笼罩住整个法阵。
三息之后,光柱缓缓消散,十道人影在阵台上由虚转实,渐渐清晰。
除了云天与那位王姓金丹修士面色如常外,其余八名筑基修士个个脸色发白,气息紊乱,显然这跨越不知多少万里的传送,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云天低头看了一眼胸前,那张传送护符已然耗尽了所有灵力,化作一捧灰烬,簌簌飘落。
他心中不禁感慨:“当年若是有这等护符护身,也不至于被空间之力挤压,险些身陨道消了。”
他没有在此地停留,直接走下阵台,随着众人一同离开了这间密室。
这里,便是百巧阁在沙南坊市的据点。
店铺内的陈设,是经典的东荒修仙界风格,带着几分低调的奢华,与南岭那粗犷原始的建筑截然不同,看得云天竟是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可当他来到大堂时,眉头却不由得微微皱起。
本该人来人往的大堂,此刻却只有寥寥数人,且一个个都面带惊慌之色。
云天心中一疑,神识已是悄然向外铺散开来。
整个坊市不大,约莫五里方圆,但此时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压抑与恐慌的氛围之中。
坊市街道上,满是行色匆匆的人群,那些修为低微的炼气修士更是人人面带惊恐,正拼命地朝着坊市深处的住宅区疾走而去。
而另外有近四十名筑基修士,则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一般,正从各处汇聚而来,向着坊市的入口方向赶去。
这些人中,有的面露不安,有的眼中竟是藏不住的不愿之情。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云天心底悄然升起。
但他已至此地,断无退缩之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再耽搁,他迈步走出百巧阁,汇入那股逆流而上的人群,向着坊市入口处行去。
路上,几名筑基修士压低声音的交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也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听说了吗?黑傀宗和御兽宗的人……打过来了!”
“什么!?这可如何是好?坊市法阵能挡得住吗?我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急什么!坊主明前辈刚才传下法令,说只是一股渗透进来的小股人马,召集我等,合力将他们打回去便是了!”
“你说得轻巧!这沙南坊市就明前辈一名金丹真人驻守,对方既然敢打上门来,岂会没有准备?别说打退了,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众人一边疾行,一边议论,言语间虽多有怨怼,却也明白如今已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唯有同舟共济,或许才能杀出一条活路。
云天听着这些言语,眉间微蹙。
“魔道的手,竟已伸得如此之深了么……”
很快,他便随着人流,来到了坊市的入口处。
前方宽阔的街道上,已然站立着不下五百人,正与坊市外的敌人对峙。
坊市之外,黑压压的一片,其中有十数名筑基修士,衣着各异,身旁却都跟着气息凶悍的妖兽,显然是御兽宗的弟子。
而更多的,则是近百名身穿黑色短打劲装的修士,正是黑傀宗的标志性服饰。
但云天的注意力,却在瞬间全部集中到了半空之中。
那里,正有四道身影遥遥对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灵压。
其中一人他赫然认得,正是刚刚与他一同传送而来的王姓金丹修士。
与王姓修士并肩而立的,是一名身着银白锦袍的中年修士,面容儒雅,此刻却是一脸凝重,想来便是那些散修口中的坊主,明前辈。
而在他们二人对面,则悬浮着两名气息更为强横的修士,皆是金丹中期的修为!
一人是御兽宗的长老,身形粗壮,他身旁静静悬浮着一只体长超过两丈的吊睛猛虎,浑身散发着嗜血的凶戾气息,竟是一头货真价实的五阶妖兽——嗜血狂虎!
另一人身形枯瘦,面色阴沉,正是黑傀宗的修士。
在他的身侧,同样立着一具丈余高的黑色傀儡狼兽,体积虽比那嗜血狂虎小了一圈,但其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竟也丝毫不弱,达到了五阶水准!
明面上是二对二,可算上那一兽一傀,实力却是悬殊的二对四!
局势,对于坊市这边来说,已是岌岌可危。
从那明坊主与王姓修士凝重如水的脸色上,便可见一斑。
下方刚刚聚集而来的那些筑基散修们,见到对方这般阵仗,无不骇然失色,不少人眼中已然萌生退意,暗自盘算着趁乱逃跑的路线。
“千宇,孙荃,一个离宗,一个叛道。你二人倒是把狼狈为奸这四个字,解释得绘声绘色啊。”
明坊主冷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坊市入口,言语间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鄙夷。
面对这般强大的阵容,他竟是没有半分怯意。
“呵呵,明闻敬,休要逞口舌之快。”
那黑傀宗的千宇阴冷一笑,对于明坊主的挖苦之言置若罔闻,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来叛宗、叛道之说。”
“今日我与孙兄一同前来,尔等若乖乖束手就擒,将这坊市拱手让出,尚可留得性命。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嘿嘿,千兄,何必跟他们这般啰嗦。”
一旁那御兽宗的孙荃咧嘴一笑,满脸横肉,显得颇不耐烦:“你我境界皆在他们之上,灭杀此二人不过易如反掌。速速拿下此地,先前说好的五五分账,你可别忘了。”
“孙兄放心,”千宇那双阴冷的眸子里,已然透出森然杀意,“连这东荒都能分得,区区一座坊市,又算得了什么?”
半空中,杀机弥漫。
明闻敬深知此战已是迫在眉睫,避无可避。
他悄然向身旁的王姓修士传音道:“王长老,小心些。我已用万里传音符将此地情况告知宗门,想必宗门很快便会有所行动,我们只需尽力抵挡一些时日即可。”
那王姓修士闻言,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但紧锁的眉头,却并未有半分舒展。
下方的坊市散修们,将这番对话听在耳中,更是人心惶惶,喜忧参半。
喜的是宗门已有后援,忧的是自己等人,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不少心思活络的修士,已然开始悄悄后退,目光游移,显然是打起了临阵脱逃或是见风使舵的主意。
云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士气若散,军心一溃,别说抵挡数日,怕是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撑不过,便会一败涂地。
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况且,他心中,还有另外一番计较。
一念至此,云天不再有丝毫迟疑。
两道凝练如丝的神念传音,已是精准无比地送至半空明、王二人的耳中。
“两位道友只需替我挡住那五阶妖兽与傀儡片刻,千宇、孙荃二人,交由在下对付!”
传音方落,云天的识海之中,四道凝实无比的神魂刺已然瞬间凝结而成,无形无质,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分别向着空中那两人两兽的头颅,暴射而去!
与此同时,他脚下猛地一踏。
灵力与息力,一白一金,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自他体内轰然迸发!
嗡!
一杆银色长枪乍然显现于手中,枪身龙吟阵阵。
整个人,已化作一道离弦之箭,挟着崩山裂石之势,冲天而起,直奔那半空中的千、孙二人杀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半空中,明闻敬与那王姓修士,心神俱是一震。
那道突如其来的神念传音,依旧在他们识海中回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可还不等他们细想,那道冲天而起的身影,已如一道金色闪电,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那股一往无前的滔天煞气,让两位金丹真人,都为之心悸。
二人心中再无半分迟疑,瞬间涌起一股狂喜。
“好!”
明闻敬大喝一声,当即祭出一面银色古镜,射出万道霞光,迎向那只嗜血狂虎。
王姓修士亦是毫不犹豫,手中长剑一抖,化作漫天剑影,将那具五阶傀儡狼兽死死缠住。
他们选择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