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的火焰,直至深夜才渐渐熄灭。
整个火鸦部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对英雄的崇拜之中,唯有云天在喧嚣散尽后,独自回到了石屋。
他盘膝而坐,并未立刻入定,而是回味着白日里那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拳拳到肉的搏杀,远比御使法器、掐动法诀来得更为直接,更能激起潜藏在血脉深处的原始野性。
那种纯粹力量碰撞带来的快感,让他至今仍有些血脉贲张。
他很清楚,单凭蛮体境七层的肉身,绝无可能造成那般摧枯拉朽的效果。
寻常蛮体境大圆满的蛮士,能有千斤之力便已是极限,如何能将数千斤重的四阶妖兽一拳轰飞?
那一拳之威,是他取巧了。
在出拳的瞬间,他将体内筑基大圆满的雄浑灵力,以一种玄妙的方式灌注于拳锋之上。
灵力与气血之力叠加,才爆发出那般骇人的破坏力。
“若我的炼体境界,也能达到与灵力修为相匹配的层次……”云天眼中精光一闪。
这条路,走对了。
他心中再无半分迟疑,对炼体的渴望愈发坚定。
……
光阴流转,又是一个春秋。
这一年里,云天几乎将自己泡在了药汤里,修炼愈发疯狂。
石屋中,浓郁的血气几乎凝成实质,他身上的气息也越发沉凝厚重,如山如岳。
蛮体境后期巅峰。
距离大圆满,只差临门一脚。
这一日,他刚结束修炼,正在盘算着是否要将药汤的毒性再提升一个档次,石屋外,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哥哥!爷爷叫你去他那里一趟。”是亚克琴的声音。
云天心中一动,掐指算了算时日,面上露出一丝恍然。
百英会。
他应了一声,起身熟练地将颠倒五行阵的阵旗阵盘一一收起,推门而出,向着村落深处那间孤零零的石屋走去。
自从那次兽群来袭后,族长亚桑便深居简出,几乎不再出现在族人面前,整个人仿佛都苍老了许多。
来到亚桑的石屋外,云天还未抬手,屋内便传来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进来吧。”
云天推门而入,只见亚桑独自坐在石椅上,身前的火塘早已熄灭,屋子里透着一股凉意。
他仿佛已在这里等了许久。
“族长,您叫我来,是为了百英会之事?”云天开门见山。
亚桑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点了点头:“正是。百英会在金鹏部的凤凰山脉召开,路途遥远,即便乘坐飞行法器,也要近半年才能赶到。我们明早就出发。”
云天应了一声“是”。
他本想趁机多问些关于百英会的细节,但看到亚桑那张脸上浓得化不开的哀色与疲惫,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路途漫漫,有的是时间询问。
他躬身告退,转身走出了石屋,留下老人与一室的孤寂。
……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亮。
村口,亚桑在亚克琴的搀扶下,静静伫立。云天早已等候在此。
亚克琴的眼眶红红的,强忍着泪水,满脸都是不舍。
“孩子,我们走后,村子就全靠你了。”亚桑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柔,“爷爷……定会在两年内赶回。”
亚克琴低着头,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
她抬起头,望向云天,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同样写满了离愁。
云天心中微叹,从怀中取出一个昨夜准备好的小木盒,递到她面前,同时以神念传音道:“妹妹,别难过。这里面的丹药,吃了可以永葆青春。”
亚克琴哪里知道什么驻颜丹,只听懂了“永葆青春”四个字,原本噙着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赶忙接过木盒,紧紧抱在怀里,这才破涕为笑。
“爷爷、哥哥,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这时,村子里陆陆续续走出了许多族人,男女老少,自发地前来为他们送行。
一张张淳朴的脸上,带着真挚的祝福与期盼。
看着眼前这些“族人”,云天心中竟也生出一丝淡淡的不舍。
他忙收敛心神,看向亚桑。
亚桑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片巴掌大小的翠绿叶子,随手向空中一抛。
绿叶迎风便长,转瞬间化作一丈多长,悬浮在半空。
云天定睛一看,这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中品飞行法器。
亚桑与云天先后跃上叶片。
随着亚桑魂力催动,叶片法器缓缓升空,向着西南方向的山峦深处,慢悠悠地飞去。
下方,火鸦部的族人们用力挥舞着手臂,亚克琴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云天收回目光,内心感慨万千。
……
一个时辰后,叶片法器已飞出了三百余里。
云天负手立于叶片前端,看着下方飞速倒退的山川林木,一言不发。
他心里正暗自腹诽,这龟爬般的速度,还不如自己祭出金羽飞梭来得痛快。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亚桑那异常艰难沙哑的声音。
“大人……不知现在,能否将实情告知老朽?”
云天闻言心中一凛,猛地转过头,诧异地看向身旁的亚桑。
“族长,你这是何意?”
“唉……”亚桑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痛,他不再看云天,而是望着远方的天际,仿佛在透过云层,看着什么别的东西。
“大人不必再伪装成亚克布了。”
“老朽只想知道,我那孙儿……他……他还活着吗?”
问出这句话时,亚桑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他终于还是转过头,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死死地盯着云天。
云天沉默了。
他不知亚桑是如何看穿的,或许是那日三拳之威太过惊世骇俗,一个真正的蛮士绝无可能做到。
又或许,是爷孙之间那份血脉相连的直觉。
亚桑恐怕早就看出了端倪,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此刻远离了部落,才将此事挑破。
想来也是怕自己一怒之下,对整个火鸦部不利。
念及此,云天对这位老族长的隐忍与责任感,不禁生出几分敬佩。
事已至此,再隐瞒下去已无意义。
他迎着老人那满是希冀的目光,如实回道:“我见到他时,已经没有气息了。”
“嗡”的一声,亚桑只觉天旋地转,身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从叶片上栽下去。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当这个答案被亲口证实,那份痛彻心扉的悲伤,还是如山崩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两行浑浊的老泪,终于决堤,顺着他脸上刀刻斧凿般的皱纹,无声地蜿蜒滑落。
云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由老人宣泄着积压已久的悲痛。
他随后将当日如何发现亚克布的尸身,如何被暴烈熊追杀,以及如何安葬了亚克布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亚桑,唯独将搜魂之事隐瞒了下来。
亚桑一言不发,静静聆听,泪水却止不住地流淌。
许久,直到云天说完,他才抬起袖子,用力抹干了脸上的泪痕,重重地叹了一声,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悲苦都一并吐出。
他转过身,对着云天,单手捂胸,深深地行了一礼:“谢大人料理了亚克布的后事,老朽感激不尽。”
“老朽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见谅。”
云天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还请大人显出本貌,不要再顶着我孙儿的样子了。”亚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云天闻言,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点了点头,体内灵力微转,千幻隐匿术随之解除。
他脸上的轮廓一阵模糊,转瞬间,便恢复了自己原本清俊的面容。
与此同时,他周身灵力波动再无压制,一股属于筑基大圆满的雄浑灵压如潮水般散开,虽被他刻意收敛,未曾针对亚桑,但那股浩瀚之威,还是让老人心头一颤。
亚桑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孙儿一般年轻,却又截然不同的俊朗脸庞,再次微微叹息。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悲伤,再次躬身行礼。
“老朽想跟大人做个交易,还请大人……见谅老朽的无理。”
云天大致猜到了他的意图,微微点头:“族长请讲。”
亚桑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大人实力超群,定能在百英会建立赫赫功勋。老朽希望大人还能代表我火鸦部,去参加此次百英会。”
云天没有犹豫,直接道:“可以。我本是独身一人,若无火鸦部的名额,也确实无资格参加。”
亚桑闻言大喜,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块赤红色的玉佩,双手递给云天。
云天接过,玉佩入手温润,正面镂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乌鸦,栩栩如生,背面则用一种古拙的蝌蚪文,刻着“百部”二字。
他将玉佩郑重收起,想来这便是代表火鸦部的信物了。
“既然如此,族长能否为我详细说明一下这百英会?”
亚桑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云天会问出如此基础的问题。
但一想到他方才所说的“独身一人”,这才恍然。
“也好。”他点了点头,开始缓缓道来:“这百英会,其根源,要追溯到万年之前了。”
亚桑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方才平稳了许多,带着一丝追忆往昔的悠远。
“万年之前,我南岭各部族远比如今弱小,为了争夺贫瘠的土地与修炼资源,各部精英时常爆发血战,死伤惨重。许多有天赋的年轻人,还未成长起来,便已陨落在部族仇杀之中。长此以往,我南岭百部非但没能壮大,反而日渐凋零,险些被无尽山脉中的妖兽浪潮彻底吞没。”
云天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能想象到那幅血与火的残酷画卷,在生存面前,任何仁慈都是奢侈。
“直到首位蛮神老祖横空出世,以无上神威雄霸南岭,才定下了规矩。”亚桑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崇敬,“蛮神老祖有言,南岭之人,当以血脉延续为重,当以抵御外敌为先。年轻一辈的精英,是各部的火种,不应在无谓的内耗中熄灭。”
“所以,这百英会,并非部族间的比斗厮杀?”云天抓住了关键,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原以为,所谓的资源分配,无非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多占一份。
亚桑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比斗?若真是让各部天才捉对厮杀,一场会下来,不知要陨落多少魂将、蛮将。我南岭百部,看似人丁兴旺,有亿万之众,可真正能踏上修行之路,成为魂术师与蛮士的,万中无一。每陨落一名,对于任何一个部族来说都是巨大损失。尤其对于我等这种小部族,每一名魂将、蛮将都决定了这个族群能否在这片土地上延续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深邃:“因此,百英会的核心,并非比斗,而是一场试炼——闯塔试炼。”
“闯塔?”云天心中一动。
“不错。”亚桑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神往,“蛮神老祖当年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资源分配与磨砺后辈这两大难题,耗费了难以想象的心血与神物,炼制了一座通天彻地的至宝——蛮魂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