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多山,层峦叠嶂,古木参天,鲜有平坦之地。
云天没有祭出金羽飞梭。
在这种地形下,空中是禽类妖兽的天下,贸然高飞,只会成为一个活靶子,远不如在密林中穿行来得安稳。
事实也印证了他的判断。
几个时辰以来,他翻越了数座险峻的山头,神识中,已不止一次察觉到成群结队的凶禽在头顶云层中盘旋,尖锐的唳鸣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像是在巡视领地,又像是在搜寻果腹的猎物。
他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神识外放,提前探查着前方的路径,小心地绕开一波又一波妖兽的领地。
这让他对南岭的凶险,又多了一份更为直观的认识。
千里的直线距离,在连绵的山脉中被无限拉长。
足足走了大半日,行程才堪堪过半。
云天倒也不急,这一路行来,他正好将那亚克布的记忆反复梳理,在心中预演了数遍进入部落后可能遇到的各种状况,以及应对之策。
正当他埋头穿过一片浓密的灌木丛时,前行的脚步毫无征兆地一顿,整个人钉在原地。
他猛地扭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影,望向右方一座巍峨的山峰。
就在那个方向,约莫百里之外,正有两股浩瀚如海的灵力在激烈地冲撞。
灵力波动之剧烈,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依旧让他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元婴老怪!
云天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风家寿宴上,五位元婴修士齐聚一堂,那股威压至今记忆犹新。
但像这般毫无保留、毁天灭地般的交手,所产生的灵力震荡,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好奇心如野草般疯长,但他强行按捺住了上前一看究竟的冲动。
这种级别的热闹,不是他一个筑基修士能看的,稍有不慎,被余波扫到就是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他没有靠近,只是寻了一处隐蔽的山坳,将千幻隐匿术运转到极致,同时调动起识海中的魂力,将神识凝聚成一束,艰难地向着战场方向探去。
百里之遥,已是他神识探查的极限。
即便是以他媲美金丹初期的神魂之力,也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景象。
只是这模糊一瞥,也足以让他骇然失色。
战场的一方,是一头体型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兽。
它足有数十丈高,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小山丘。
其形如巨狮,通体却没有半根毛发,覆盖着一层土石般粗糙坚硬的角质皮肤,闪烁着暗沉的土黄色光泽。
那颗硕大的头颅比三间屋子并在一起还要大,巨口肥鼻,两根惨白的獠牙狰狞地外翻。
最奇特的是,它那两只窗框般大小的巨眼之间,竟竖着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之中,一颗深蓝色的晶石熠熠生辉,宛如第三只眼。
即便隔着百里,云天依旧能从那颗蓝色晶石中,感应到一股磅礴如渊的魂力。
这是什么妖兽?
云天搜遍了脑海中所有关于妖兽的记载,也找不到与眼前这头庞然大物相匹配的。
“吼——!”
一声沉闷的咆哮穿金裂石,巨兽一只前爪猛地挥出,前方一座小山包,就像是纸糊的一般,应声碎裂,无数巨石混杂着泥土冲天而起。
云天看得眼角狂跳,嘴巴下意识地张开,半天都合不拢。
这绝对是七阶妖兽,实力至少堪比元婴初期!
他甚至怀疑,风家那位家主风清海,在不动用法宝的情况下,单凭肉身之力,也未必有这等威势。
他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某些拥有荒古血脉的异种妖兽,纵使修为通天,也灵智难开,无法像寻常高阶妖兽那般化作人形。
想来,眼前这头巨兽便是此等存在。
云天实在无法想象,与这等恐怖荒兽搏杀的,会是何方神圣。
他拼尽全力,也无法看清另一位交战者的身形,只能感应到一股同样浩瀚无比的气息。
那头荒兽看似威猛绝伦,但庞大的身躯上已是伤痕累累,深可见骨的伤口遍布全身,汩汩流淌着腥臭的血液,显然已是强弩之末,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不能再待下去了!
云天心中警铃大作,不敢再有丝毫逗留。
万一被那两位中的任何一个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当机立断,收回神识,一头钻进茂密的树丛,头也不回地向着火鸦部落的方向狂奔而去。
就在云天逃离后不到半炷香的工夫。
百里之外的战场上,那头庞大的荒兽终于支撑不住,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漫天烟尘。
它巨大的腹部剧烈起伏,显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时,一道身影悄然浮现在巨兽的身旁。
那是一名女子,身着一袭裁剪合身的暗红色宫装,手中提着一把赤红如火的细长飞剑。
与那小山般的荒兽相比,她的身形渺小得如同尘埃。
可就是这样一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却将眼前的庞然大物生生打到濒死。
她柳眉凤眼,肌肤胜雪,一头及腰的青丝在山风中轻轻飘动。
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却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眼神睥睨间,霸道尽显。
女子看着脚下苟延残喘的荒兽,神情平淡无波,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忽然微微转头,望向云天方才藏身的方向,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是错觉么?先前……似乎有谁在窥探。”她轻声自语。
话音未落,一股远比云天强大得多的神魂之力,如水银泻地般瞬间铺开。
方圆三百里之内,山石草木,飞鸟走兽,尽数清晰无比地映入她的脑海。
一无所获。
她这才收回目光,有些埋怨似的叹了口气:“唉,这七阶的蛮魂兽,当真是越来越难寻了。也不知那蛮魂塔,还能再开启几次。”
说罢,她不再迟疑,身形一晃便来到那蛮魂兽的头颅之上。
手中赤红飞剑轻描淡写地向下一刺,精准地没入那颗巨大的蓝色晶石根部。
手腕一挑,那颗足有人头大小的蓝色晶石便被完整地撬了出来,被她瞬间收入储物法器之中。
失去了蓝色晶石,那蛮魂兽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最后一丝生机也随之断绝。
紧接着,骇人的一幕发生了,它那山丘般的肉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萎缩、干瘪,最终化为一摊腥臭的血水,尽数渗入下方的泥土之中。
女子做完这一切,化作一道红影,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群山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
云天自然不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一口气施展神行术,足足跑出了近二百里,感觉身后那股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彻底消失,这才敢放慢脚步。
又接连翻过三座山头,天色已近黄昏。
就在此时,他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的山谷之中,竟出现了一片错落有致的村落。
木石结构的房屋,顶上铺着厚厚的茅草,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飘着袅袅的炊烟。
远远地,已经能听到人声、犬吠声交织在一起,不少穿着兽皮衣物的男男女女正在村中的大片空地上走动、忙碌着。
这一幕,让一路提心吊胆的云天,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停下脚步,静静地立在山坡上,看着下方那充满了烟火气的景象,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下来。
火鸦部,终于到了。
他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这身打扮,又在心中过了一遍亚克布的言行举止,确认没什么疏漏,这才迈步走下山坡,向着村口行去。
他才刚踏入村口,在旁边空地上嬉闹的五六个光着脚丫的孩童便瞧见了他,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拽着他的兽皮衣角,叽叽喳喳个没完。
“少族长,你终于回来啦!”
“亚克布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想你了!”
“少族长,什么时候带我们去河里抓鱼?”
……
几个小人儿你一言我一语,热情得过分。
饶是云天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被这阵仗给整得有些发懵,一时竟不知该先回答哪个,只能任由他们拉扯着。
看着这几个浑身脏兮兮,眼神却清澈无比的孩童,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村子里的光景,紧绷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嘴角也微微翘起。
他笑了笑,手在腰间的兽皮袋上一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灵松子。
这松子虽品阶不高,却也蕴含着一丝精纯的灵气,闻着便有一股异香。
“喏,拿着,一人两颗,一天只许吃一颗,不然要流鼻血的。”
孩子们哪里见过这等好东西,闻着那浓浓的松香,一个个眼睛都亮了,欢天喜地地接过,有两个馋嘴的男娃哈喇子都快流到了胸口,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孩子们的吵闹声惊动了附近正在准备晚饭的大人们。
几声带着浓重口音的呼喝,将自家孩子唤了回去,那些村民这才冲着云天露出朴实而真挚的笑容,纷纷扬手打着招呼。
“少族长回来啦!”
“亚克布,这都大半年没见人影了,还以为你小子在外面野忘了家呢!”
云天含笑一一回应,心中却有些讶异。
从亚克布的记忆中他知道部落里凡人居多,却没想到竟是这么多,一路走来,竟没感应到几个有灵根在身的。
没走多远,一个穿着合身兽皮短裙的少女便从一间石屋里快步跑了出来。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数条小辫,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清秀,一双大眼睛尤其灵动,显得清纯可爱。
她一见到云天,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来,亲昵地挽住了云天的胳膊。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爷爷和我天天都担心你呢!”
云天心中一定,这便是亚克布的亲妹妹,亚克琴。
根据记忆,他们父母早年外出狩猎时遭遇妖兽身亡,兄妹二人是族长爷爷一手带大的,感情极深。
他依着亚克布的习惯,抬手揉了揉亚克琴的脑袋,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傻丫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嘛。”
亚克琴嘿嘿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正:“对了,哥哥,爷爷一直在等你。他吩咐过,要是看见你回来,就让你先去他那里一趟。”
“好,我知道了。”云天随口应下。
他注意到亚克琴身上散发着炼气六层的灵力波动,在部落的年轻一辈中,这资质已算相当不错了。
他心念一动,从亚克布那个寒酸的储物袋里取出一物。
这是一个样式精巧的银色铃铛,上面刻着细密的符文,正是他早年练习炼器时,颇为满意的一件中品法器,能发出音波攻击神魂,一直留在储物戒中没舍得卖掉,正好拿来当个顺水人情的见面礼。
“这个给你。”
亚克琴接过铃铛,只觉入手冰凉,一股精纯的灵力在铃铛上流转。
她虽见识不多,却也能看出这绝非凡物,比部落里那些魂术师用的手杖不知要精致多少倍。
她欣喜异常,爱不释手地翻看着,再次憨笑道:“谢谢哥哥!这铃铛真好看!”
云天看着她那副没心没肺的开心模样,心中那份因冒名顶替而生的些微愧疚,也淡去了几分。
“我先去见族长大人。”
他以此为借口,挣开亚克琴的手臂,在后者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循着记忆,向村子最深处的茅石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