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屏幕暗了下去，那条“样本准备”的消息早已自动销毁。林昭的手仍贴在颈侧的接口上，指尖冰凉。金属外壳的温度早散尽了，可那两个字却像刻进了脑海，一遍遍闪现，挥之不去。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再看主控台一眼，转身朝引擎区走去。通道里的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在她身后悄然熄灭，仿佛为她送行。工程日志显示，曲速引擎冷却系统的三项校准尚未完成——这是“回响行动”能否准时启动的关键所在。
舱门开启的刹那，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金属烧灼的气息。陈默跪在地面上，右手握着焊枪，左手撑住地面维持平衡。他正将最后一段能量管接入断裂口，动作缓慢却异常稳定。银白色的舱壁映出他的身影，肩背紧绷如弓弦，呼吸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某种沉睡的危险。
林昭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右臂的袖口——裂开的布料边缘，那朵蓝星花的刺绣被一片暗红浸染。血迹已干涸发黑，与防护服黏连在一起，显然不是新伤。她伸手，轻轻扶住他的肩膀，力道很轻，但他还是微微一颤，停下了动作。
“别动。”她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她闭上眼，启动“孤影”系统。半透明的操作界面浮现在眼前，数据如雨丝般滑落，飞速流转。几秒后，生命体征扫描结果跳出：细胞老化严重，神经反应延迟，器官代谢持续衰退。系统用醒目的红色边框标出一行字：【基因缺陷终末期，预计存活时间：71小时58分】。
林昭睁开眼，从口袋中取出一支稳定剂，稳稳插入他后颈的供能接口。药液推进的瞬间，他肌肉猛地一抽，随即缓缓松弛下来。
“你早就知道了？”他低声问，嗓音沙哑，头也没回。
“昨晚调了你的医疗记录。”她蹲下身，目光扫过焊接点，“还有两处没封好。”
“我来。”他抬手推开她的手，动作不重，却坚定。焊枪再次举起，火花“噼啪”炸开，照亮两人之间的空气。
林昭站在一旁，盯着控制面板上的进度条：修复完成度92%。剩下的三项任务中，两项可在安全区远程操作，唯有这条主冷却管线必须现场熔接。
“我去休眠舱等你。”她说，语气平静，“你弄完就进医疗隔离室。”
“不行。”他摇头，焊枪未停，“轨道接应需要手动修正坐标。无人机扛不住电离层干扰。”
“我可以调整跃迁参数，误差控制在0.3秒内。”
“不够。”他终于转过头，目光直视她，“你知道的，差0.1秒，你就可能卡在曲速通道里出不来。我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是唯一能行的人。”
林昭沉默。她当然知道。三年前基地逃亡那夜，电磁风暴撕裂了跃迁轴心，是陈默徒手拨正了偏移角度，才让她们姐妹的数据成功上传至星网。那种精度，无人能及。
她抬起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了三下——短、短、长。那是基地时期的暗号，意思是：“我不想你死。”
陈默听见了。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放下焊枪，用沾血的手指在金属台面上，以同样的节奏敲了回去。
然后他说：“但我愿意为你活到最后这一刻。”
话音落下，他重新举起焊枪，火花再次喷溅。林昭没有再劝。她默默打开备用方案界面，删除了无人机接应模块，重新锁定陈默的操作权限。同时，在救援协议底层悄悄植入一段隐藏指令：一旦检测到驾驶员生命体征归零，立即触发紧急跃迁，将战舰推出当前坐标十光秒。
做完这些，她退到舱门口，接入雷达系统。例行扫描刚启动，警报骤然响起。
一艘联邦巡逻舰正在逼近，距离0.7光分，航迹呈标准搜捕模式，每四分钟转向一次，探测波束轮番扫过各区域。计算显示，下一个盲区将在4分11秒后出现，持续11秒。
“先停下焊接。”她下令，声音果断，“改用低温凝胶封堵。”
陈默点头，迅速更换工具。凝胶喷头对准裂缝，灰白色物质迅速覆盖、凝固，表面转为哑光。热信号骤降，雷达回波也开始模糊失真。
林昭同步启动干扰程序，将战舰背景噪音模拟成附近陨石带的自然辐射频率，同时切断所有非必要能源输出。传感器显示，红外特征已降至最低阈值。
时间一秒一秒逼近。第4分11秒到了。探测盲区开启。
“就是现在。”她说。
陈默摘下面罩，将最后一节导管精准插入接口。机械臂自动锁紧，焊枪释放高频脉冲，金属边缘熔融闭合。火花四溅，落在冷却板上，“嗤”地一声轻响，随即熄灭。
外壳闭合指令触发。整艘战舰的外层装甲缓缓收拢，密封条注入惰性气体，能量曲线逐渐平稳。
警报解除。
林昭看着屏幕上稳定的绿色波形，转身走向陈默。他靠在墙边，呼吸沉重，额角冷汗密布。记录板上静静显示着一行字：“接应坐标已锁定，随时可出发。”
她蹲下，取出一支强化型神经稳定剂，插入他后颈接口。药液推进时，他睫毛轻颤，眼神却依旧清明。
“撑住。”她说。
他点点头，抬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迹，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按下确认键。主控系统接收最终校准数据，“回响行动”正式进入待命状态。
林昭站起身，朝主控室走去。通道灯光随她的脚步次第亮起。她没有回头，但耳朵捕捉到了身后的动静——陈默正试图站起来，膝盖撞上金属地面的声音极轻，却被监听系统放大了0.6倍。
她放慢脚步，直到那细微的挣扎声彻底消失，才继续前行。
主控室内，战术界面已更新。明日三点的时间轴清晰排列，每一毫秒都标注了执行节点。她逐项核对，确认所有权限分配无误。最后，她调出救援协议，目光落在那段隐藏指令上。
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微微停顿了几秒。
终究，她没有按下。
返程途中，她忽然停下脚步。前方是引擎舱与指挥区的连接段，头顶通风管道上的监测灯忽明忽暗，像是某种无声的警示。她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向前。
就在她迈出下一步的瞬间，通讯频道里传来陈默的声音，低沉而迟疑：
“如果明天……”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语，“如果她在里面，你还记得她最喜欢吃什么吗？”
林昭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头顶的灯闪了一下，投下一截长长的影子，横亘在她脚前。
她抬起左脚，轻轻跨过了那道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