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辰回到红星轧钢厂时,天色已经擦黑。
他车把上挂着两瓶贴着红色标签的西凤酒,后座两边则各固定着一个硕大的竹筐。
一个筐里,几只被捆了脚的鸡鸭挤作一团,发出轻微的“咕咕”声和“嘎嘎”声。
另一个筐里,则是一大块肥瘦两间的猪肉和一大块排骨,看着就新鲜,足有十几斤重,正好用来给师生们改善伙食。
一食堂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在这寒冷的傍晚格外引人。
推开门,只见表哥何雨柱躺在一张老旧却结实的大藤椅里,身上盖着件棉大衣,手里捧着个搪瓷茶缸,眯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热茶,神情颇为惬意。
女工刘岚和一位大姐正系着围裙,在一个大盆里“哗啦啦”地清洗着白菜土豆,为炒菜做着准备。
“表哥,我回来了。”吕辰招呼一声,将自行车支好,开始往下卸东西。
何雨柱闻声睁开眼,看到吕辰带来的东西,眼睛顿时一亮,尤其是那红白分明的猪肉和排骨,让他这厨子的本能立刻躁动起来。
他从藤椅上坐起身,也没多问这些东西的来路,他对自己这表弟的神通广大,他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咧嘴笑道:“哟嗬!这可是好东西!正好,晚上给老师们和同学们加个硬菜——糖醋排骨!剩下的明天年夜饭,好好给你们露一手!”
刘岚和那位大姐也围了过来,看着这么多肉食,都忍不住啧啧称赞。
刘岚用手肘碰了碰吕辰,打趣道:“可以啊小吕弟弟!你这出去一趟,收获不小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哪个副食品公司扫荡了呢!”
另一位大姐也笑着附和:“就是,咱们厂采购科忙活半天,也弄不来这么水灵的鸡鸭和这么好的猪肉。小吕,你是不是有啥秘密渠道啊?”
吕辰将酒和筐子都放到墙边,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回应:“两位大姐可别取笑我了。我这不是想着大家伙儿辛苦,年根底下都想吃点好的嘛。正好有个远房亲戚在乡下,托人捎来的,算是咱们课题组的额外福利。”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来源,又模糊了具体细节。
刘岚显然不信,撇撇嘴笑道:“远房亲戚?我看是哪个相好的姑娘送的吧?赶紧说说,是不是人家家里给的?”
吕辰脸不红心不跳,反击道:“岚姐,你这想象力够丰富的。要不您给我介绍个相好的?要求不高,能天天给我送鸡鸭鱼肉就行!”
这话引得何雨柱哈哈大笑,刘岚和那位大姐也绷不住了,笑骂吕辰“滑头”、“嘴贫”。
食堂里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说笑间,刘岚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对吕辰和何雨柱说:“哎,你们听说了吗?许大茂那事儿。”
何雨柱挑了挑眉,没说话,显然兴趣不大。
吕辰倒是配合地问了一句:“许大茂?他怎么了?”
“他做手术了!”刘岚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掌握了第一手资料,“现在在家养着呢。听说是他老丈人,保卫处林副处长出面,活动了一下,把他从宣传科放映员,直接调到厂工会当干事去了!好家伙,这可是一步登天,从工人编直接变成干部编了!虽说工会干事权力不大,可清闲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真是因祸得福了!”
旁边那位大姐也插嘴道:“福是福了,可我听人说啊,他那病,是绝户病,动刀子的地方,啧啧,怕是以后都不中用了。小燕那么年轻漂亮一姑娘,这跟守活寡有啥区别?想想都替她亏得慌!”
“对,已经切了,他们院传出来的!说是再不切就会一路烂到肚子里,到时候连命都保不住!”刘岚透出了独家消息。
“啧啧,你们说,许大茂这病怎么得的?”那大姐也神神密密,“我看,要怪就怪他这放映员的工作,许大茂是什么人,得了这个四处跑的工作,还不到处撒欢?依我看,这些年他怕是没少去找半掩门,这才染了花柳病。”
刘岚听完,一脸愤怒加痛惜:“可不是,他一个绝户倒是不打紧,可苦了小燕,那么好一个姑娘,硬是栽了!”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迅速歪楼,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如何从外貌特征,比如皮肤变细腻、不长胡子,声音变就得又尖又细,走路夹着腿等方面来判断一个男人是不是“太监”,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
何雨柱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坏笑着补充两句野史逸闻,更是添油加醋。
吕辰听得满头黑线,哭笑不得。
许大茂这病可是正儿八经的职业病,跟找半掩门没半点关系,再说,虽然部位敏感,但跟“太监”完全是两码事。
眼看这谣言越传越离谱,再传下去,许大茂怕是没脸见人了。
他赶紧出声澄清:“停停停!两位大姐,表哥,你们可别瞎猜了!许大茂那手术我清楚,就是个小毛病,不影响……不影响正常功能!人家医生说了,治好了以后生孩子都没问题!你们这以讹传讹的,让人家小燕同志听见了多不好!”
刘岚和那位大姐被吕辰这斩钉截铁的澄情弄得一愣,脸上兴奋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刘岚嘟囔道:“真的假的?没劲……我们还以为……”
“以为啥以为!”何雨柱这会儿倒是站出来主持“公道”了,虽然刚才他也听得挺乐呵,“小辰说是就是!你们这帮娘们儿,整天就知道瞎琢磨这些没用的!赶紧干活去!”
两个女人悻悻地撇撇嘴,显然没把何雨柱这食堂主任的呵斥太当回事,不过话题总算从许大茂的“太监疑云”上移开了。
但她们的八卦之火并未熄灭,很快又烧到了另一个更敏感的话题上。
“哎,我说吕辰,”刘岚凑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你在厂部走动多,消息灵通。给姐透个底,咱们这新厂长,到底会是李副厂长,还是张副厂长啊?现在厂里可都传疯了!”
另一位大姐也竖起耳朵,一脸期待地看着吕辰。
吕辰心里一紧,这可是个雷区。
他连忙摆手:“岚姐,您可别害我。我这整天泡在车间里,哪知道领导们的事。这可不是咱们能瞎议论的。”
刘岚却一副“我懂”的表情,自顾自地分析起来:“我看李厂长希望大!人家年轻,有魄力,跟清华的合作搞得风生水起,上面肯定看好他!听说他在部里关系硬着呢,认识不少大领导!”
“那可不一定,”另一位大姐持不同意见,“张副厂长管生产多少年了,经验丰富,为人也稳重,厂里好多老师傅都服他。我听说啊,前两天他还私下找了好几个车间主任谈话呢,那叫一个推心置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把李怀德和张副厂长之间可能存在的“交锋”描绘得活灵活现,连某些细节都说得有板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般。
还不时地向吕辰求证,试图从他这里挖出点“内幕消息”。
何雨柱听得直皱眉头,再次呵斥:“我说你们有完没完?领导的事是你们能瞎猜的?再胡说八道,小心扣你们奖金!”
这次刘岚倒是没顶嘴,只是偷偷白了何雨柱一眼,小声嘀咕:“不说就不说嘛,凶什么凶……”
吕辰生怕再说下去,不知道又会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传言,赶紧转移话题:“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边的事了。说起来,咱们厂的贾东旭,他们家是不是住南锣鼓巷95号院?我好像听人提起过。”
这个话题果然成功吸引了刘岚二人的注意力。
刘岚立刻接话:“对对对!就是那个院!哎哟,你可别提了,他们家那点事,在咱们厂都传遍了!”
她顿时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都说贾东旭跟他师傅易中海长得像,有人私下传,指不定真是易中海的种呢!还有他那个妈,老虔婆一个,前两年还抽大烟,被街道办抓去关了半年,这才戒了,那脾气也是又臭又硬,整天磋磨儿媳妇秦淮茹!贾东旭也是个怂包,每个月工资一分不少全上交给他老娘,自己饿得跟什么似的,全指望中午在食堂这一顿狠吃,我看他走路都打晃……”
另一位大姐也补充道:“可不是嘛!秦淮茹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婆婆和男人。这一辈子几十年,可怎么过哦……”
她们仿佛就住在95号院隔壁一般,将贾家的隐私扒得底朝天,说得绘声绘色。
吕辰无语,贾东旭是易中海私生子这传言,他心里一清二楚。
可是贾张氏明明只是吃止痛片上瘾,都传成抽大烟了,这就离谱。
不得不佩服这些女工信息渠道之广和传播能力之强。
他适时地表现出惊讶和同情,引导着话题,总算将她们从危险的领导人事讨论上彻底拉了下来。
就在这纷纷扬扬的闲话声中,何雨柱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站起身,系上了围裙:“行了,扯闲篇儿没够!该干正事了!”
他指挥刘岚二人将吕辰带来的排骨处理出来,自己则开始点火热锅,准备施展手艺。
只见何雨柱手持大勺,动作娴熟,行云流水。
焯水、炒糖色、下排骨、调味、加水焖烧……,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很快,一股浓郁诱人的糖醋香气便弥漫了整个食堂,勾得人食欲大动。
吕辰趁机离开食堂,去实践基地的车间叫老师和同学们吃饭。
等到他带着赵老师、刘星海教授以及二十多名师生回到食堂时,这里已经摆开了三大桌。
除了香气四溢的糖醋排骨,何雨柱还利用食堂现有的材料,快速炒了几个拿手小菜,什么醋溜白菜、麻婆豆腐、葱爆羊肉,虽然都是家常菜,但经他的手一做,立刻变得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
师生们忙碌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此刻闻到这饭菜香味,看到这丰盛的菜肴,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纷纷动筷。
何雨柱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糖醋排骨外酥里嫩,酸甜适口;其他小菜也是香气十足,味道绝佳。
二三十人吃得热火朝天,赞不绝口,连日的疲惫仿佛都在这顿美味的晚餐中消解了不少。
吃完饭,师生们稍事休息,便又自发地集中到了车间里。
虽然已是晚上,但车间里依旧灯火通明,充满了干劲。
大家围坐在一起,继续讨论着“掐丝珐琅”电路板的“压胚+还原烧结”的工艺实现方案。
“关键是材料。”李师兄道,“如何找到合适的陶瓷材料,如何找到碳粉和氧化铜的紧随优配比,都是大难题!”
“还有烧结工艺,如何保持气氛稳定,如何控制温度曲线,每一个环节都要慢慢试。”另一位师兄说。
钱师姐说:“温度曲线好处理,咱们控制电炉的电压就可以了,无非多试几次。炉腔里的气氛,我看就充氮就好。关键的还是在材料上。”
……
说到材料,好像除了一样样去试,真的找不到好的思路。
吕辰听着大家的讨论,沉吟片刻,对赵老师和精仪系的张老师建议道:“赵老师,张老师,咱们是不是可以把材料方面的问题,单独提炼出来,做成一个专项课题?等开学后,正式邀请材料系的老师和同学加入进来?他们在这方面更专业,或许能有更好的思路和解决方案。”
赵老师点了点头:“小吕这个建议很好。‘掐丝珐琅’的思路是我们提出的,但要想把它真正实用化、工业化,离不开材料科学的支撑。我们可以把这个作为一个子课题立项,开学后就向材料系发出邀请。”
张老师也表示赞同:“对,集思广益。我看就设计一个‘新型高强度绝缘电路板材料与工艺研究’课题,引入材料系的专业力量。”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确定了下一步的方向,众人心里更踏实了些,如何制作电炉、氧化炉,如何调整釉料配方和烧结曲线改善绝缘性能和一致性等等。
时间在专注的讨论和实验中飞快流逝,转眼已近晚上十一点。
吕辰看了看手表,便向大家告辞,离开了车间。
他推着自行车出了轧钢厂大门,寒风刺骨,街上几乎不见行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
他骑着车,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七拐八绕,来到了东郊约定的废弃仓库。
这里更加荒凉,断壁残垣在夜色中如同幢幢鬼影。
吕辰将自行车藏好,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将早已准备好的物资一样样转移出来。
做完这一切,吕辰静静地站在仓库的阴影里,耐心等待。
寒冷的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积雪,发出“嗖嗖”的声响。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两辆裹得严严实实的卡车,亮着昏黄的大灯,小心翼翼地驶入仓库门前停下。
车门打开,阮鱼头裹着一件厚厚的军大衣,缩着脖子跳下车,身后还跟着几个精干的小伙子。
他看到仓库里堆砌如山的物资,阮鱼头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吕辰的手,声音激动:“这些……这些可都是硬通货啊!太好了!太好了!”
“阮叔,您清点一下。”吕辰微笑道。
阮鱼头指挥手下人开始往卡车上搬运物资,自己则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个布包,递给吕辰,“小吕,这是货款,你点一点。票据都在里面了,绝对一分不少,一张不差!”
吕辰接过,直接丢在自行车上:“阮叔,我还信不过你吗?得,我先给朋友送去,你们忙着。”
阮鱼头笑道:“那小吕你快去,别让人久等了,记得以后有啥好货,可一定先想着你阮叔我!”
吕辰不再停留,骑上自行车,往东城绕了一圈,才向着家里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