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战的声音越来越近,喊杀声、临死的惨嚎、房屋燃烧的爆裂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包围圈在不断缩小。铁心身边最后的几名亲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血染红了破碎的青石板路。轮椅的轮子也沾满了粘稠的血污,转动起来发出艰涩的声响。
“退!退到打铁棚!”铁心嘶哑地下令,声音在混乱中几乎微不可闻。那是他最后熟悉的地方,也是这座城市里,他唯一还能称作“家”的角落。
两名浑身是伤、气喘吁吁的亲兵,拼死推着轮椅,撞开打铁棚虚掩的、被烟熏黑的木门,退入了这片相对封闭的空间。外面是地狱,棚内,却诡异地留存着一丝往日的痕迹。只是那曾经熊熊燃烧的炉膛,此刻冰冷漆黑,如同死寂的心跳。风箱沉默地耷拉着,铁砧上落满了灰尘和从棚顶震落的碎屑。
“把…把那块碑…挪过来。”铁心喘息着,指了指角落里那块不起眼的、无字的石碑——那是他为哑巴墨言立的。一名亲兵踉跄着过去,用力将石碑拖到铁心的轮椅旁。石碑冰凉粗糙的触感,似乎让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略微平复了一丝。
另一名亲兵用身体死死顶住棚门,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敌军脚步声和吼叫,回头绝望地喊道:“大师!他们快到了!门顶不住多久!”
铁心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熟悉的棚子,扫过冰冷的火炉,扫过静静悬挂在墙上的、大小不一的铁锤,最后落在面前那巨大、沉默的铁砧上。他曾在这里度过无数个日夜,汗水与炉火交织,敲打声是这里唯一的语言。墨言总在一旁沉默地拉着风箱,或者递上合适的工具,偶尔用手势比划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意思。
外面传来猛烈的撞门声和敌兵的怒吼!顶门的亲兵口喷鲜血,被巨大的力量震飞出去,棚门摇摇欲坠。
铁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疤、如今却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铁砧冰冷光滑的表面。那上面,有无数锤印,有岁月的痕迹,也有墨言的影子。他的指尖划过一道深深的凹痕,那是某次打造一柄宝刀时,墨言帮他稳住胚料留下的。
又一声巨响,棚门被撞开一道裂缝,刀尖已经透了进来!最后那名亲兵红着眼,举起卷刃的刀,嘶吼着扑向门口,做最后的搏斗。
打铁棚内,瞬间只剩下铁心一人,面对着即将破碎的门,和门外狰狞的杀意。
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他微微侧过头,视线投向炉膛旁那个空荡荡的、墨言常坐的位置,仿佛那里真的有一个沉默的身影。
他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一丝几乎不存在的、虚幻的暖意:
“哑巴…再帮我…生一次火吧…”
他的手无意识地虚握了一下,仿佛握住了那并不存在的锤柄。
“这最后一把刀…打完…”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空洞,望向那即将被攻破的门口,声音低沉下去,融入了门外最后的喊杀声和金铁交鸣声中。
“…我就来陪你。”
棚门,在这一刻,轰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