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的警告像一层薄薄的冰，覆盖在刚刚缓和的气氛上。虽然粮食找到了，交换的条件也谈妥了，但空气中总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尤其是当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仓库那幽深黑暗的深处时。
铁心指挥着柱子、猴子和狗剩，开始小心地搬运那些堆在明处的粮袋。麻袋很沉，里面的谷物似乎掺杂了不少沙土和麸皮，但在这年月，已经是救命的宝贝了。赵天佑在一旁帮忙清点，和王虎低声交谈着，了解商行其他可能幸存人员的信息，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淡淡的忧伤。
陆轻尘和墨言负责警戒。墨言依旧沉默地守在仓库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院子内外。陆轻尘则靠在门框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仓库深处。
那里比前面堆放粮食的地方更加黑暗，空气也更加凝滞，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腐灰尘和某种微妙腥气的味道。王虎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有点邪门”、“人不见了”、“怪声音”……
强烈的好奇心像一只小猫爪子，在他心里轻轻挠着。他本就是胆大心细、喜欢探索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独自潜入黑风山采药。这仓库深处到底藏着什么？能让王虎那样刀头舔血的汉子都感到忌惮？真的只是心理作用，或者有什么危险的野兽吗？
他的目光扫过正在忙碌的众人。铁心正专注地检查一袋粮食是否有霉变，赵天佑和王虎聊得投入，墨言背对着他……似乎没人注意他这边。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就去看一眼，很快回来。万一里面还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呢？比如被遗忘的工具，或者……更多的粮食？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迅速生根发芽。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趁着墨言视线转向院外的瞬间，身体像泥鳅一样，悄无声息地滑进了身旁一堆倒塌货箱形成的阴影里，然后贴着墙根，快速向仓库深处摸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也变得更加潮湿阴冷，那股奇怪的腥味也越来越明显。脚下踩到的不再是硬实的地面，而是厚厚的、软绵绵的积灰，踩上去悄无声息。
他适应了一下黑暗，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有一个向下的斜坡，通向更底层。坡道两旁堆着一些被油布覆盖的、形状不规则的大捆货物，比粮食麻袋要大得多。
“怪声音”没有听到，“邪门”的东西也没看到。陆轻尘稍微松了口气，心想也许是王虎他们自己吓自己。他好奇地走近那些被油布覆盖的大捆货物，想看看是什么。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油布。灰尘簌簌落下。借着一丝从破屋顶缝隙透下的微光，他看到下面露出的东西——不是粮食，也不是军械，而是一种……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泛着某种特殊光泽的皮革？
他愣了一下，又掀开更多油布。下面全是同样材质的大张皮革！这些皮革被处理得异常平整，颜色是某种不均匀的、接近肤色的黄白，表面似乎还经过特殊处理，在微弱光线下泛着一种柔和的、几乎像是活物般的光泽。
数量非常多，堆满了大半个底层仓库。
陆轻尘心中疑窦丛生。官仓里不存粮食，存这么多皮革干什么？而且这皮革的质地……他从未见过。既不像牛皮那般粗厚坚硬，也不像羊皮那般轻薄柔软，更不像任何他已知的兽皮。它有一种奇特的韧性和细腻感。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皮革的质地。
指尖触碰到皮革表面的瞬间，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传来——那触感……难以形容！冰凉，光滑，却又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还有弹性的柔软，完全不像是死物！
他猛地缩回手，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不安。
他凑近些，仔细看去。在皮革的边缘和某些褶皱处，似乎还隐约可见一些极其模糊的、暗红色的印记。那印记的图案很奇特，像是某种扭曲的花卉，又像是某种特殊的符文……他总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图案。
是宫廷的标记？还是某个特殊作坊的徽记？他皱起眉头，努力回忆。
光线太暗，看不真切。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咔哒一声，一小簇火苗亮起，驱散了身边一小片黑暗。
他借着火光，再次看向那块皮革，尤其是那个模糊的印记。
火光跳跃着，将那印记照得稍微清晰了一些。图案确实很复杂，带着一种诡异的、不祥的美感。他的目光顺着印记的纹路移动……突然，在印记旁边，火光映照下，他看到了另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毛孔？和……纤细的汗毛？！
陆轻尘的身体猛地僵住！大脑仿佛瞬间被冰水浇透！
一个极其恐怖、极其荒谬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蹿入他的脑海！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火折子。他猛地将火苗凑得更近，几乎要烧到那皮革表面！
他看清楚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毛孔”和“汗毛”！那是……那是……
是人皮肤上的毛孔！和极其细小的、未能完全处理干净的毳毛！
而那个模糊的印记……他终于想起来了！他在京城时，偶然见过宫廷督造的特殊物品上的标记！那是专属于某个隐秘作坊、为皇室提供某些“特殊”材料的印记！
这些质地异常柔韧、泛着诡异光泽的“皮革”……是……
人皮！！！
“呕——！”
巨大的恶心和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冲垮了陆轻尘的意志！他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发出无法抑制的干呕声！手中的火折子脱手掉落，在地上弹跳了两下，火苗熄灭，四周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但他仿佛还能“看”到——黑暗中，那堆积如山的、被精心鞣制、叠放整齐的人皮，正无声地包围着他！那冰冷的、滑腻的、还残留着某种生命痕迹的触感，如同跗骨之蛆，牢牢粘在他的指尖！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刚才触碰过人皮的手在衣服上疯狂擦拭！然后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身体重重撞在另一个堆叠的油布包裹上！
那包裹被他撞得摇晃了一下，最上面的一卷油布散开，一张更大、处理得更加“完美”的人皮滑落下来，摊开在他眼前！那张人皮的背部，甚至还有一个清晰的、暗紫色的……烙印！
陆轻尘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充满恐惧和恶心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朝着来时的方向亡命奔逃！他甚至顾不上会不会发出声音，会不会惊动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黑暗中，他仿佛能感觉到，那些被剥下来、鞣制好的“人”，正无声地注视着他这个闯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