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孤峰缟素
寒魄峰顶,风雪漫天。
这座曾经灵气氤氲的山峰,如今被一层厚厚的冰晶覆盖,如同一座巨大的冰棺。峰顶大殿的门窗全部被封死,只留下一道冰蓝色的结界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结界内,洛云归静静跪坐在玄冰玉台上。她的一头银发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如同枯死的霜草般披散在肩头。眉心的冰晶印记黯淡无光,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残烛。身上那袭玄色衣袍不知何时换成了素白,远远望去,整个人如同一尊冰雪雕成的塑像,没有一丝生气。
殿内没有灯火,只有几枚悬浮的冰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光线映照下,可以看清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剑——这些都是她这些年来收集的名剑,每一柄都价值连城。但此刻,这些剑全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如同它们的主人一般,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在洛云归面前,摆放着三样东西:
左边是一截断剑,那是她的本命法宝霜凝剑的残骸;
中间是一枚染血的草编蚱蜢,已经被岁月磨得发黄;
右边是一条被冰封的断臂,断口处还残留着暗金色的纹路。
沧澜......
洛云归轻声呼唤,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样枯坐了多少个日夜,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呼唤那个再也听不到回答的名字。
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白芷又来送饭了。自从她自锁孤峰以来,只有这个灵药峰的首座还会定期来看望。饭菜自然是一口未动,全都冻成了冰坨。
师尊......白芷的声音透过结界传来,弟子有要事禀报。
洛云归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有人在永夜陵附近......看到了沧澜师弟的踪迹......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洛云归死寂的心湖。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那人说......沧澜师弟还活着......只是......白芷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是模样大变,右眼冰蓝,左眼血红,还断了一条手臂......
洛云归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低头,看向面前那条被冰封的断臂——那是沈沧澜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部分。
师尊,您听见了吗?白芷急切地问,沧澜师弟可能还活着!我们......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让结界外的白芷如坠冰窟。那声音中的寒意比寒魄峰的风雪还要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白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黯然离去。她知道,师尊的道心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任何关于沈沧澜的消息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内重归死寂。洛云归缓缓抬手,指尖轻触那条断臂。冰晶在她指下融化,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暗金色的纹路已经褪色,但依然清晰可见——那是烬灭之血的痕迹,也是沈沧澜曾经活着的证明。
为什么......
她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为什么那个傻徒弟要跳下魔渊?为什么他宁死也不肯解释清楚?为什么......她明明已经看穿了真相,却还是无法挽回这一切?
一滴泪水无声滑落,在冰封的断臂上砸出一朵小小的冰花。这是她自锁孤峰以来,第一次流泪。
殿外,风雪更急了。寒风呼啸着掠过峰顶,发出凄厉的呜咽,仿佛在回应她的痛苦。
......
永夜陵外,一片荒芜。
这里是修真界的禁地,传说中守墓人一族的埋骨之所。方圆千里寸草不生,只有黑色的岩石和永远不散的雾气。最诡异的是,这里的天空永远挂着血色的月亮,无论白天黑夜。
雾气深处,一个独臂少年静静站立。他的右眼冰蓝,左眼血红,周身缠绕着诡异的紫金魔气。手中魔剑不时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回应主人的心绪。
父亲,我们到了。
少年——正是被全修真界追杀的沈沧澜——轻声说道。他身后,那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露出一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守墓人首领沈天寒。
沈天寒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三百年了,终于回来了。
他望向雾气深处,那里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黑色陵墓。陵墓入口处立着十二尊石像,每一尊都手持不同的武器,面容肃穆。
沧儿,记住。沈天寒沉声道,永夜陵中藏着守墓人一族的全部传承,也是对抗的唯一希望。但同样,这里也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会神魂俱灭。
沈沧澜点头:我明白。
还有一点。沈天寒犹豫片刻,陵中有往生镜,可以看见最牵挂之人。但切记,不可久视,否则......
我知道规矩。沈沧澜打断他,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天寒看了儿子一眼,没有再多说。他抬手打出一道法诀,黑色陵墓的大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幽深的通道。
走吧,时间不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陵墓,大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关闭。雾气重新聚拢,将一切痕迹都掩盖得干干净净。
......
寒魄峰顶,洛云归突然抬头。
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远去。那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枯死的心湖都泛起了涟漪。
沧澜......
她下意识地呼唤,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无人应答,只有风雪拍打结界的声音。
洛云归缓缓起身,长久的静坐让她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她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走到窗前,她透过冰层望向远方——那是永夜陵的方向。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里有什么在呼唤她。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联系,仿佛灵魂层面的共鸣。
是你吗......
她轻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在冰窗上描绘着一个名字。冰晶在她指下融化,又迅速重新冻结,周而复始。
突然,一阵剧痛从心口传来!洛云归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她低头看去,只见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时被鲜血浸透——那是心口旧伤崩裂的迹象!
这道伤,是天碑之战时留下的。当时她为救沈沧澜,硬接天碑一击,心脉几乎断绝。后来虽然痊愈,却留下了这个时不时就会发作的旧伤。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的疼痛中,夹杂着一丝她熟悉的气息——是沈沧澜的烬灭之血!
沧澜......
洛云归面色大变。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每次沈沧澜遇到生命危险,她体内的这道伤就会发作。这是他们之间无形的联系,是师徒契约最深层的羁绊!
没有任何犹豫,她一把抓起面前的草编蚱蜢和那条断臂,挥手打碎了殿门结界。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啸而入,吹得她白发狂舞。
师尊?!
一直守在峰下的白芷感应到结界破碎,急忙御剑上来。当她看到站在风雪中的洛云归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短短数日,洛云归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素白的衣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银白长发枯槁如草,只有那双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仿佛出鞘的利剑。
准备传送阵。洛云归声音沙哑,去永夜陵。
白芷大惊:师尊!那里是禁地,而且沧澜师弟他......
他在那里。洛云归打断她,而且有生命危险。
她抬起手,掌心躺着那枚草编蚱蜢。令人惊讶的是,原本枯黄的草蚱蜢此刻竟然泛着微弱的蓝光,仿佛在回应什么。
这是......
守墓人的信物。洛云归解释,它在指引方向。
白芷不再多言,立刻转身去准备传送阵。她知道,一旦师尊下定决心,任何人都无法阻拦。
洛云归望向永夜陵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那个傻徒弟独自面对危险。哪怕要与整个修真界为敌,哪怕要闯进最凶险的禁地,她也要把他带回来!
风雪中,她素白的身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那沉寂多时的冰晶印记,也重新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沧澜,等着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