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龙门镖局的青石院墙,卷起几片枯叶,又悄然落下。
苏玄策刚踏入大门,那股熟悉的寒意便浸入骨髓。
他脚步一顿,鼻尖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冰莲香。
这香气,他此生都忘不了,是白若雪以昆仑冰莲炼化的护体灵雾,三年未闻,却依旧清晰如昨。
他的心骤然一沉。不好!
“影舞者,现!”苏玄策心念一动,一道淡若无形的影子从他脚下分离,如一滩墨迹般无声无息地融入大地。
命令在识海中瞬间下达:查探镖局所有水源!
片刻之后,影舞者反馈回的景象让苏玄策瞳孔猛缩。
镖局内的三口主井,井水深处,赫然附着着三只通体幽蓝、状若冰蝉的蛊虫。
蛊虫随水波微微颤动,散发出肉眼不可见的寒气,正是歹毒无比的“蚀脉寒蛊”!
此蛊无色无味,一旦随水入体,便会潜伏于经脉之中,只需施蛊者一声令下,便可瞬间爆发,将人从内到外冻成冰雕,经脉寸断,神仙难救。
好狠的手段!
若是他晚归一步,这龙门镖局上下百余口人,便要尽数化为冰冷的尸体。
然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影舞者在后院马厩传回的最后一个画面。
那根最粗壮的横梁之上,竟用利器刻着一幅早已模糊的图样——两朵莲花并蒂而开,枝叶相连。
那是“双莲并蒂图”,是当年他与白若雪在昆仑山巅定情之时,他亲手为她画下的第一幅画,也是他们之间最私密的信物。
她毁了图,又刻下图,是何用意?
苏玄策的眸光瞬间从冰冷转为复杂。
他明白了。
白若雪布下这绝杀之局,并非真的要屠尽镖局,那三只蚀脉寒蛊,只是一个警告,一个计时器。
她是在用这满局上下的性命,逼他现身。
“她不是来杀我……”苏玄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是来逼我见她。”
子时三刻,月上中天。
原本寂静的雪夜,骤然被一道刺目的白光划破。
一道白影,仿佛踏着月光而来,轻飘飘地落在镖局最高的屋脊之上。
她白衣胜雪,长发如瀑,手中一柄三尺青锋在月色下泛着寒芒。
那双眸子,曾如春水般温柔,此刻却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冷寂。
正是白若雪。
她身后,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无声滑落。
黑影手持一对淬毒匕首,正是她的贴身护卫,寒梅。
寒梅的身法快如鬼魅,几乎在落地瞬间便融入阴影,双手匕首交错一划,两名守夜的镖局弟子连哼都未哼一声,便捂着喉咙倒下,伤口处迅速凝结起一层白霜,血脉已被寒气彻底封死。
镖局的警报法阵,竟无半点反应!显然早已被无声破除。
寒梅如一缕来自九幽的寒风,在院中几个起落,又有五名闻声而来的弟子倒地。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除了风声,竟无半点打斗之音。
“什么人!”一声怒吼炸响,镖头之子小六手持朴刀,双目赤红地从厢房冲出。
他一身横练功夫已入后天大成,气血刚猛,是年轻一辈中的好手。
然而,他面对的是寒梅。
黑影一闪,寒梅已出现在他面前。
小六的刀势刚猛,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寒梅看似轻飘飘的一脚,却蕴含着恐怖的暗劲,正中小六胸口。
小六如遭重锤,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廊柱之上,张口便是一大滩混着内脏碎块的鲜血。
“苏玄策!”屋脊之上,白若雪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碎玉,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镖局,“你藏了三年,如今在龙门县登台称尊,好不威风!可你还记得,当年在昆仑山下,对着三生石发的誓吗?”
一道身影从主厅内掠出,手持一柄阔背长刀,稳稳地落在白若雪前方,正是楚凌霜。
她挡在众人身前,美目含霜,冷声喝道:“白若雪!他不欠你什么!三年前昆仑之变,你我心知肚明,是你自己被嫉妒蒙了心,被奸人所利用!”
苏玄策的身影,也在此刻出现在庭院中央。
他看着屋脊上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中刺痛。
此战,避无可避。
但他绝不能让这些信任他的镖局弟子,沦为他们之间恩怨的祭品。
他暗中一动,识海内的三道本源光团骤然亮起。
“血炼者,焚桥断路!”
“影舞者,幻阵迷敌!”
“灵枢者,模拟本尊!”
三道指令下达,三具与他气息一般无二的分身瞬间凝聚成形。
一道浑身燃烧着暗红色妖火的“血炼者”分身,咆哮着冲向镖局后方的吊桥,妖火冲天,瞬间将精铁铸就的吊桥焚成铁水,彻底断绝了后路。
另一道身形飘忽不定的“影舞者”分身,则化作千百道虚影,从东侧冲出,每一道虚影都带着苏玄策的气息,引得白若雪带来的大半人马追杀而去,瞬间陷入了幻术迷阵。
最后一道气息最为雄浑的“灵枢者”分身,则模拟出苏玄策本体的混沌威压,从西侧的密林中强行突围,那股磅礴的气势,让一直锁定着苏玄策的寒梅都为之一滞,误以为是主力方向,立刻率领精锐追了过去。
三具分身,引走了超过九成的敌人。
“走!”苏玄策低喝一声,不再犹豫。
他一把抱起重伤昏迷的小六,对楚凌霜等人道:“从密道撤!”
楚凌霜等人早已得到他的传音,立刻护着剩余的弟子,开启了院中假山下的密道。
就在他们撤离的瞬间,远方传来三声巨响。
血炼者被数名高手围攻,妖火构成的左臂被一剑斩断!
影舞者被一名手持破幻宝镜的强者照出真身,胸口被长矛贯穿!
灵枢者硬撼寒梅,识海受到剧烈震荡,模拟出的混沌威压几乎溃散!
三具分身,皆遭重创!
但他们也成功为本体的撤离,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一行人穿过幽长的密道,逃至十里之外的一座破庙。
楚凌霜刚要松一口气,苏玄策却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将小六交给一名弟子,缓缓转身,望向北方。
龙门镖局的方向,火光冲天,将半边夜空都映成了血红色。
他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其中,仿佛还残留着冰莲的香气,以及鲜血的腥甜。
三年了,他以为自己能放下,能忘记。
可当这股气息再次出现,他才知道,有些东西,早已刻入灵魂,避无可避。
“你们先走,去城东的落脚点等我。”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玄策!你……”楚凌霜大惊,想要阻止。
但苏玄策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流光,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那片火海回掠而去!
他不能走,走了,白若雪的执念便永远无法解开,今日之事,还会重演。
他必须回去,做个了断!
当苏玄策的身影再次落入龙门镖局时,这里已是一片废墟。
火焰吞噬着亭台楼阁,发出噼啪的爆响。
白若雪就站在废墟中央,手持长剑,满身杀气,却掩不住眼底的那一丝迷茫。
看到苏玄策孤身返回,她眼中的迷茫瞬间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你还敢回来?”
苏玄策没有理会她的质问,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要的不是复仇,也不是龙门镖局的覆灭。你想要的,是你心里那个死不去的影子。”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白若雪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指尖微颤,忽然,她猛地撕开自己左臂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
在那手臂之上,一道狰狞的陈年灼痕,如同一条丑陋的火蛇,盘踞其上。
“你看清楚!”她指着那道伤疤,声音带上了哭腔,“当年在妖火谷,是你说要带我走!是你说要护我一生!可你为了那所谓的混沌至宝,转身就走,连回头看我一眼都没有!这道疤,就是你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苏玄策看着那道疤,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那是当年,她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时,被妖皇真火所伤……
白若雪眼中泪光闪烁,她忽然低下头,看到了地上那被火焰熏黑,却依旧顽强存在的“双莲并蒂图”刻痕。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然挥剑!
“铮!”
剑光闪过,坚硬的青石板被斩出一道深深的剑痕,那幅代表着他们所有美好回忆的图样,被一剑斩为两半!
“今日,我便斩尽你留给我的所有温柔,我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笑得出来!”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空中凝结成冰,她手中的剑,带着一股决绝到极致的断情剑意,刺向苏玄策的胸膛!
这一剑,是她自创的“断情诀”,剑意阴毒,不止伤人肉身,更直透灵魂!
面对这足以致命的一剑,苏玄策竟不闪不避。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在她那双冰冷的眸子深处,藏着最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她在等,等他闪避,等他反抗,等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噗嗤!
长剑入体,穿心而过。
剑入肉身的刹那,苏玄策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任凭剑锋更深地刺入。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染血的剑锋,任凭锋利的剑刃割破掌心,鲜血顺着剑身汩汩而下。
他抬起头,直视着她因震惊而微微放大的瞳孔,用尽全身力气,低声道:“若雪,我从未背叛过你。三年前……是有人骗了你,也骗了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识海之中,那道刚刚愈合不久的混沌裂痕,仿佛受到了这股高维情念的剧烈冲击,猛然撕裂开来!
无尽的黑色雾气从中翻涌而出,几乎要吞噬他的整个神魂!
“叮——!警告!检测到宿主遭受高维情念冲击,本源震荡!混沌裂痕失控性扩张!”
系统冰冷的警报声在脑海中疯狂鸣响!
苏玄策嘴角溢出一缕黑色的鲜血,但他握着剑的手,却愈发用力。
他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绝美脸庞,眼中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悲凉与一丝决然。
“你要战,我奉陪。”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但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曾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信过的人。”
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磅礴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远处正欲扑上前来补刀的寒梅,被这股气浪狠狠震飞出去,口喷鲜血,满眼骇然!
风雪,不知何时变得更大了。
废墟之上,火光之中,两人一站一立,长剑穿心,鲜血流淌,对峙如两座永恒的雕像。
而在极远处的一座塔楼之顶,一道被莲影笼罩的窈窕身影,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当她看到苏玄策任由长剑穿心,并说出那句话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谲的微笑,随后,悄然隐没于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玄策强撑着身体,识海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知道,事情远未结束。
那股窥视的目光,那三年前的真相,还有白若雪眼中那未曾完全熄灭的火焰……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罩住。
想要挣脱,唯有变得更强。
强到足以斩断一切阴谋,强到足以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他缓缓松开握剑的手,任由白若雪失神地抽回长剑。
体内的生机在快速流逝,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一次,他不会再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