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大学的银杏叶落了满地时，杨晚栀才惊觉，距离顾明夜去纽约，已经过了四个月。
那天她刚从图书馆出来，白书妍提着保温杯跟在后面，踩碎了一片卷边的银杏叶。“下周就立冬了，”白书妍把杯子塞给她，“我妈寄了箱阿胶糕，放你那儿两盒？”杨晚栀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突然想起去年立冬，顾明夜在她楼下等了半小时，手里揣着个保温桶，里面是他熬的姜母鸭，油星子把保温桶的布套都浸得发亮。
“想什么呢？”白书妍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杨晚栀回过神，把杯子抱在怀里：“没什么，觉得今年叶子落得早。”
图书馆的闭馆铃在晚上九点准时响起。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转角处叠在一起。白书妍的单人宿舍在东侧，杨晚栀的在西侧，到了岔路口，白书妍突然说：“上周我有个亲戚来电话，说顾明夜在纽约……好像挺忙的。”
杨晚栀的脚步顿了顿，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哦。”石子滚进草丛，没了声响。
回到宿舍，杨晚栀把书包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桌角的收纳盒上。盒子里放着她的旧手机，顾明夜给的，后来换了新手机，旧的就收起来了。
她蹲下来，手指在盒盖上摩挲了两下，终究没打开。新手机的微信里，顾明夜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三个月前——她发的模拟法庭照片，他没回。她也没再发过。
但有些念头，不是不发信息就能压下去的。
法学课要背的法条越来越多，杨晚栀常在图书馆待到闭馆。有次她对着《民法典》里的“物权编”发呆，突然想起某年夏天，顾明夜陪她在自习室背书，他不太懂法律，却拿着她的笔记本，一句一句地念，念错了就自己笑，说“原来你们法学生要背这么绕的东西”。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照在他的侧脸上，睫毛的影子落在鼻梁上，像幅安静的画。
“同学，你占座的书要收吗？”邻座的男生收拾东西时，碰了碰她的胳膊。杨晚栀回过神，发现自己把《刑法学》的书页都捏皱了。
她点点头，把书塞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下来——书包侧袋里放着个钥匙扣，是顾明夜在迪士尼买的星黛露，耳朵上还挂着个小铃铛，她一直没摘。
十二月的帝京开始飘雪时，杨晚栀在刑法课上收到了白书妍的微信：“我妈寄的阿胶糕，我放你宿舍楼下的宿管阿姨那儿了，记得拿。”她回复“好”，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会儿，点开了微信的“搜索”栏，输入了“顾明夜”三个字。
对话框弹出来，还是老样子。她往上翻了翻，看到去年冬天的聊天记录——他说“帝京冷，多穿点”，她说“知道了，你在也别总熬夜”，他发了张自拍，背景是某处豪华港口的夜景，说“刚忙完，准备回酒店”，她回了个“晚安”的表情包，是只抱着星星的小兔子。
手机在课桌上震动了一下，是白书妍催她去拿阿胶糕。杨晚栀把手机揣回口袋，走出教室时，雪下得更大了，落在羽绒服的帽子上，瞬间化成了水。宿管阿姨递给她一个纸箱，沉甸甸的：“白同学刚放这儿的，说你俩一人两盒。”
杨晚栀抱着纸箱往宿舍走，雪粒子打在脸上，有点疼。路过食堂时，她突然想起顾明夜，总陪她去买学校门口的糖葫芦，他嫌酸，每次都只咬一口，剩下的全塞给她，说“你吃，我看着”。她吸了吸鼻子，把纸箱抱得更紧了。
而此时的纽约，正是上午九点。
顾明夜坐在分公司的会议室里，面前摊着并购案的尽职调查报告。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照在文件上，把“资产负债表”几个字照得发亮。
执行总裁在讲台上分析数据，他听得很认真，指尖在“商誉减值”的条款下划着线，直到手机在西装内袋里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是日历提醒。
他的指尖顿了顿，没去看。直到执行总裁说“休息十分钟”，他才起身走到走廊，拿出手机。屏幕上的提醒很简单：“杨晚栀，3月28日。”
这是他来纽约后，手机第一次主动跳出关于她的信息。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会儿，手指在“删除提醒”的按钮上悬了悬，终究没按下去。
口袋里的打火机硌了硌手。他走到吸烟区，点燃一支烟。纽约的十二月不常下雪，但风很大，吹得人眼睛发涩。他想起去年杨晚栀的生日，他在帝京的蛋糕店订了个芝士蛋糕，上面用巧克力写着“晚栀，岁快乐”。她那天穿着条白色的连衣裙，坐在他家的露台上，吹蜡烛时睫毛上还沾着蛋糕屑，他伸手去擦，她就苦笑，说“顾明夜，你别闹”。
烟燃到了尽头，烫了手指。顾明夜猛地回神，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转身回了会议室。路过茶水间时，他给自己接了杯黑咖啡，不加糖，也不加奶，苦得他皱了皱眉。
晚上八点，顾明夜准时走出健身房。汗水把运动背心都浸湿了，贴在背上，有点凉。他沿着第五大道往公寓走，路过一家甜品店，橱窗里摆着个芝士蛋糕，和去年他给杨晚栀订的那个很像。他的脚步顿了半秒，随即加快了速度。
公寓的玄关处，手机还在置物盒里。他换鞋时，不小心碰掉了置物盒，手机摔在地上，屏幕亮了——是锁屏界面，壁纸还是去年夏天拍的，他和杨晚栀在迪士尼的城堡前，她戴着星黛露的发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那时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顾明夜蹲下来，把手机捡起来，屏幕没碎。他盯着壁纸看了会儿，手指在电源键上按了按，屏幕暗了下去。
九点整，他躺在床上，关了灯。纽约的夜很静，只有远处的警笛声偶尔传来，又渐渐消失。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杨晚栀的生日——3月28日，还有三个月。
他翻了个身，把枕头压在头上。
爱过就好。他对自己说。
而帝京的宿舍里，杨晚栀把阿胶糕放进柜子，突然想起顾明夜的生日是8月1日，今年她忘了给他说生日快乐。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
她走到窗前，哈了口气，玻璃上立刻蒙上一层白雾。她用手指在雾上画了个小小的心心，画完又擦掉，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水痕。
手机在桌上安静地躺着，屏幕暗着。谁也没联系谁。
但好像，谁也没忘记谁。
帝京的雪和纽约的阳光，隔着十几个时区，各自落在不同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