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过去。李家村剩下的那些人左等右等,不见李善才三人回来,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明明说是背着李善才去找点草药,怎么找到这深更半夜还不见人影。
一种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最终,剩下的人互相商量了几句,打着火把,分成几路,朝着营地周围的黑暗处寻去。
一队人刚走到那片小树林附近,就被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吸引了。他们举着火把,忐忑不安地循着味道找去。
“啊——!!!”
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瞬间划破了夜的寂静。
只见火光映照下,一个刚挖好的浅坑里,三具尸体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叠在一起。
李老二脖颈几乎被砍断一半,李赖子胸前一个血洞,而最下面的李善才,更是只露出一个被泥土半掩、死不瞑目的头颅。
这恐怖的景象让所有看到的人头皮发麻,腿脚发软!
尖叫声引来了其他搜寻的人和被惊醒的灾民,越来越多的人举着火把涌向小树林。
当他们看清坑里的情形时,惊骇、恐惧、茫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然而,在这极致的恐惧之后,另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可怕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滋生、蔓延。
有人看着那三具尚且“新鲜”的尸体,喉结不受控制地剧烈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大口口水。
没有号令,没有商量。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几个饿得眼睛发绿的其他村的灾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猛地扑向了土坑。
李家村的人最初还试图阻拦,尖叫着:“你们干什么!这是我们村长!放开!”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灾民已经红着眼睛,捡起地上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狠狠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砰!”那李家村人哼都没哼一声,就直接软倒在地。
这一幕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混乱瞬间爆发。
更多的人如同潮水般涌向土坑,开始疯狂地抢夺那三具尸体。
拉扯、厮打、咒骂……人性的最后一丝遮羞布被彻底撕碎,只剩下最赤裸裸的、对“食物”的贪婪和疯狂。
天空中,那轮冷冰冰的月亮依旧惨白地悬挂着,清冷的光辉勉强照亮了林外的雪地,却丝毫照不进那片如同修罗场般黑暗的树林里。
连续数日在绝望和恐怖中跋涉,当安阳县那并不算巍峨、甚至有些破败的土黄色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整个灾民队伍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骚动。
“城!是城墙!”
“有救了!终于有救了!”
人们哭喊着,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绝处逢生的狂喜和哀求。
早已疲惫不堪、饥寒交迫的人群瞬间爆发出最后的气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争先恐后、你推我搡地朝着那扇象征着生机和希望的城门涌去。
无数双枯瘦的手伸向空中,朝着城头若隐若现的守军挥舞,哭嚎声、哀求声、孩童的啼哭声汇成一片:
“官爷!开开恩吧!放我们进去吧!”
“给口吃的吧!快要饿死了!”
“求求你们了!让孩子进去吧!”
然而,他们的希望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城门并未如期盼般打开迎接他们入城,反而从里面涌出了一队如临大敌的官兵和衙役,手持长矛棍棒,在城门口迅速组成了一道森严的防线。
为首的一个小吏模样的官员,站在拒马后面,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压下灾民的声浪:
“退后!全部退后!不准靠近!”
“知县大人有令!为防止流民滋事、疫病传入,安阳县暂不接纳外来流民!”
“都退到五里外去!违令者,以冲击城门论处,格杀勿论!”
冰冷的命令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灭了灾民眼中刚刚燃起的火光。绝望的哀求瞬间变成了更加凄厉的哭嚎和愤怒的咒骂。
有人试图冲击防线,立刻被官兵毫不留情地用棍棒打翻在地,惨叫声更是加剧了现场的混乱和绝望。
远远坠在队伍末尾的冯田和杜若,看到城门口这混乱不堪的景象,心立刻提了起来。
“果然进不去。”杜若脸色凝重,低声道。他们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冯田眉头紧锁,目光扫过那些状若疯狂的灾民和严阵以待的官兵:
“灾民人数太多,官府不敢放进去。但我们……”他看了一眼他们的驴车和车厢:
“我们的食物撑不到下一个城池了,安阳县,必须进。”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和这群灾民彻底划清界限,独自去面对城门的盘查。
杜若转身,看向那些这几日一直跟在他们驴车后面、寻求庇护的妇孺。她们此刻也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的城墙,脸上交织着渴望和恐惧。
杜若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却冷淡地说道:“安阳县城已经到了。靠近城池,官兵在此,那些恶人想必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作恶。我们就此别过,各位……自求多福,保重吧。”
她的话说得很明白,不会再带着她们了。
妇孺们脸上露出失望和惶恐,有人张嘴想哀求,但看着杜若那双平静却坚定的眼睛,以及旁边冯田冷峻的神色,话又咽了回去,只能默默地低下头,搂紧自己的孩子。
杜若不再多言,和冯田一起驾着驴车,绕过混乱的灾民人群,朝着城门防线相对稀疏的一侧驶去。杜若悄悄将一小块碎银子塞进冯田手里。
越是靠近城门,越能感受到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官兵们警惕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看到他们这辆明显不同于灾民、还有车厢的驴车过来,几个衙役立刻持棍上前阻拦。
“站住!干什么的?!没听到命令吗?流民不准靠近!”
衙役厉声呵斥,眼神充满了不信任。
冯田勒住驴子,立刻跳下车,脸上挤出尽可能谦卑恭敬的笑容,快步上前,同时将早就准备好的路引和那块碎银子,不着痕迹地一起塞到了为首那个看似小头目的衙役手里。
“官爷息怒,官爷辛苦。”冯田语气讨好,声音压得较低。
“我们夫妻二人不是逃荒的灾民。我们是准备去南方贩点货物回来做点小买卖。”
那衙役捏到手里的银子,分量让他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打量了一下冯田和杜若。
见两人虽然风尘仆仆,但衣着厚实整洁,面色也比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好上太多,更重要的是还有驴车和车厢。这确实不像是一路逃荒来的。
他又装模作样地翻了翻那张路引,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斜眼看着冯田:
“行吧,看你们也不像那些泥腿子。进去吧,老实点,别惹事。”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冯田连声道谢,心里松了口气。
两人不敢耽搁,立刻赶着驴车,在周围灾民羡慕、嫉妒甚至怨恨的目光中,朝着缓缓打开一条缝隙的城门驶去。
然而,就在驴车刚刚驶过拒马,即将进入城门洞的刹那。
一个尖锐凄厉的女人声音突然从灾民人群中炸响:
“差爷!差爷!别放他们进去!那两个人是杀人犯啊!他们会杀人!我亲眼看到的!他们杀了好多人!让我进去!我是良民啊!放我进去!”
这突如其来的指认,让所有人为之一愣。
守城的官兵和衙役瞬间警惕起来,目光齐刷刷地再次聚焦在冯田和杜若身上,手按向了武器。
冯田和杜若的心猛地一沉,背后瞬间渗出冷汗。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然会出这样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