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赴墨家矩子之约还有片刻,方炎继续沉醉在兵书的世界里。
戌时初,定远侯府。
烛火摇曳的书房内,方炎正凝神揣摩青铜兵书上新浮现的一篇残缺阵图,试图以兵家“奇正相生”之理推演补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兵戈气。
突然,一股迥异的气息无声无息地侵入!这气息冰冷、肃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律法威严,仿佛无形的枷锁,瞬间笼罩了整个书房!烛火猛地一暗,墙上投下扭曲拉长的阴影。
方炎霍然抬头。只见书房中央的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点点银白色的光芒凭空凝聚,迅速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那人影身着象征法家“刑名”之道的深黑官袍,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冰冷锐利如审判之剑,直刺人心!
“法家刑堂,掌律令,断是非。” 人影开口,声音如同金铁摩擦,不带丝毫感情波动,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律法之力,砸向方炎识海。“定远侯方炎,擅杀朝廷命官严律,其行虽有因,然其权柄僭越,法理存疑。刑堂有问!”
话音未落,那银色人影右手虚抬,五指张开!书房内的光线骤然被吸聚,在其掌心上方凝聚成一个斗大的银色古篆——“囚”!
“律令:画地为牢!”
轰!
一股沛然莫御的禁锢之力凭空而生!仿佛有无数条冰冷的无形锁链从虚空中伸出,缠绕向方炎四肢百骸,更要锁住他奔腾的兵煞之气与精神意念!整个书房的空间都仿佛凝固、压缩,要将方炎生生困死在这方寸之地!这是法家言出法随的审判之力,直指修士本源!
“法家律令?想困我兵锋?”方炎眼中寒光大盛!识海内,青铜兵书轰然翻开,北疆血战、将士冲杀、金戈铁马的惨烈画面如同怒涛狂涌!凝魄境兵家独有的“英魄战意”轰然爆发!
“破!”
一声低吼,如同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咆哮!方炎周身铁血罡气狂飙,身后虚空剧烈扭曲,一片朦胧而肃杀的古战场虚影瞬间浮现!残破的战旗猎猎,折断的刀枪林立,无数浴血奋战的模糊英灵发出无声的呐喊!那磅礴惨烈的战场杀伐之气,如同决堤洪流,狠狠撞向四面八方涌来的律法锁链!
嗤嗤嗤嗤——!
精神层面爆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冰冷的银色锁链与惨烈的血煞之气猛烈碰撞、绞杀!书房内的桌椅陈设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墙壁上出现道道龟裂!
那法家刑堂使者凝聚的银色人影剧烈晃动,模糊的面容上似乎闪过一丝惊愕。他显然没料到,一个凝魄境的兵家修士,其精神意志所化的战场英魄,竟如此凶悍暴烈,带着一种百战余生的决绝,硬撼法家律令!
“律令:刑杖加身!” 使者声音更冷,左手也猛地挥下!银光闪耀,一根缠绕着荆棘与雷霆的巨大刑杖虚影,裹挟着惩戒万物的威严,朝着方炎头顶的战场虚影狠狠砸落!欲将其战意彻底打散!
“战场之上,唯有胜负,何来枷锁!”方炎眼中血芒一闪,不退反进!他并指如枪,身后古战场虚影中,一杆染血的断矛骤然凝实,带着一往无前、刺破苍穹的惨烈气势,逆着那砸落的巨大刑杖,直刺银色人影核心!
断矛对刑杖!
轰隆——!
一场纯粹精神意志的猛烈碰撞在识海与现实中同时炸开!整个书房如同被飓风扫过,门窗尽碎!那法家使者凝聚的银色人影终于支撑不住,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寸寸崩解,化作点点银光消散于无形。
“兵家战意,刚猛酷烈…名不虚传。然律法昭昭,望君慎行!” 冰冷的声音残留空中,是警告,也带着一丝未能完全压制的忌惮。
书房内一片狼藉。方炎独立中央,周身蒸腾着肉眼可见的血煞之气,缓缓平息。他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却更加锐利深邃。法家刑堂…果然霸道!这只是其一道精神化身,试探为主,但已显露出律法枷锁的可怕。若真身降临,或动用更强律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转向窗外,夜色更深沉了。墨家的邀约,就在眼前。这汴京的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浑,还要深。
书房内,死寂取代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唯有夜风穿过破碎的门窗,呜咽着卷起地上细碎的尘埃,如同亡魂的低语。烛火早已湮灭,清冷的月光惨白地铺洒进来,照亮一片狼藉:檀木书案化作满地木刺,青玉镇纸碎成齑粉,墙壁上蛛网般的裂痕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无形的生死搏杀。
方炎依旧钉在原地,脊背挺直如不屈的战旗,周身那蒸腾如沸的血煞之气正被强行压回体内。每一次收敛,都伴随着肌肉微不可查的痉挛和骨骼深处传来的细微呻吟。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边却抿着一线倔强的暗红——那是强行咽下的逆血。法家律令的“囚”字枷锁虽被战场英魄的决死冲锋撕碎,但那冰冷、禁锢、直指本源的律法之力,如同跗骨之蛆,仍在经脉中残留着丝丝缕缕的刺痛,尤其是丹田气海,仿佛被无形的寒针反复刺扎。
“咳...”一声压抑不住的轻咳终于溢出喉咙,带出一丝腥甜。方炎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眼神却锐利如淬火的刀锋,扫过使者消散之处残留的点点银光。那不是试探,更像是一次精准的切割!法家刑堂,出手便直指他“擅杀严律”的核心——这绝非巧合。汴京这潭浑水之下,有东西在推动,在算计,试图用律法这把刀,将他这个“变数”削平、困死,甚至斩断!
“律法昭昭?哼!”方炎心中冷笑,杀意如冰。兵家之道,以杀止杀,以战止戈!战场之上,唯有胜负生死,何来束手就擒的律法?但这法家刑堂的霸道与诡异,远超预料。一道精神化身,言出法随,竟能引动天地之力形成实质禁锢,甚至撼动他的英魄本源。若真身携刑堂重器亲临,或是布下更强的“律令大阵”... 方炎的心沉了沉,这不是北疆的明刀明枪,这是汴京的暗流杀机,更凶险,更致命!
就在这时,他胸口贴身存放的一物突然传来一阵细微却急促的灼热!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剧烈的精神波动和残留的律法气息。
方炎神色一凛,迅速探手入怀,取出一枚非金非木、触手温润的令牌。令牌不过巴掌大小,表面刻满了繁复玄奥的几何纹路,此刻正散发出淡淡的、仿佛心跳般的青色光晕,纹路间有细小的光点如星辰般明灭流转——正是墨家巨子所赠的“矩子令”,亦是今夜墨家机关城之约的信物!
令牌的异动绝非偶然!方炎瞳孔微缩。墨家机关城,号称“非攻”圣地,其入口隐秘无比,位置瞬息万变,唯有持此令者,才能在特定时辰感应到接引机关。令牌此刻的灼热与光晕,清晰地指向一个方位,且光晕明灭的频率越来越快,如同倒计时的鼓点!
“戌时三刻...快到了!” 方炎心头一紧。墨家之约,事关重大,甚至可能牵扯到穿越的这具身体前主人便宜父亲当年失踪的线索以及逆种文人严律背后更深的黑幕。他绝不能错过!
然而——
体内的律法暗伤如同潜伏的毒蛇,随着他心绪激荡而隐隐作痛,气血翻腾尚未完全平复。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但这寂静之下,杀机四伏。法家刑堂的使者虽退,但谁知道暗处是否还有眼睛?这令牌的异动,是接引,还是...另一个陷阱的开端?墨家内部也绝非铁板一块,这邀约本身,是盟友的援手,还是棋局中的一步险棋?
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犹豫,更容不得调息恢复。方炎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经脉中的刺痛,将全身兵煞之气尽数收敛,力求不泄分毫气息。他目光如电,扫视了一眼彻底化为废墟的书房,最后落在那本静静躺在角落、似乎并未受到波及的古老青铜兵书上。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青铜兵书之上,之前他正在推演的那篇残缺阵图,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流转起一层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光芒!光芒所及,阵图中原本断裂模糊的线条,似乎...自行延伸、补全了极小的一段?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古老、苍茫、蕴含着天地至理与无上杀伐之意的气息,极其隐晦地一闪而逝!
方炎脚步猛地一顿,心头剧震!兵书自行演化?这前所未有!难道是因为刚才与法家律令的极致碰撞,引动了兵书更深层次的奥秘?这新浮现的、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阵图碎片,与即将踏入的墨家机关城...又有何关联?
“叮——”
矩子令发出一声清脆如磬的鸣响,光晕瞬间大盛,指向变得无比清晰而急促!时辰到了!
前有深不可测的墨家邀约,体内潜伏着法家律令的暗伤与隐患,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刑堂与未知的敌人,手中兵书又突显惊世异象... 方炎眼神骤然变得无比深邃,所有的疑虑、伤痛、震惊都被一股钢铁般的决绝所取代。
他不再看那兵书,猛地将矩子令紧紧攥在掌心,任由那灼热感刺痛皮肤。一步踏出,身影已如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穿过破碎的窗棂,朝着令牌指引的方向,疾驰而去!
月光下,他苍白的脸上没有惧色,只有属于百战兵锋的冷冽与一往无前。汴京这盘棋,越来越凶险,也越来越接近核心。墨家机关城,是揭开迷雾的钥匙,还是踏入风暴眼的开始?一切,都在前方等待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