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的初夏,空气中已弥漫起溽热的硝烟前兆。高琼移镇雄州,总督三关防务,表面上北疆军政大权实现了朝廷期待的“平衡”,但杨延昭心中那根基于历史知识的弦,却比任何人都绷得更紧。他深知,历史的车轮正滚向一个关键节点,而他所知的“未来”,充满了惨痛的教训。
书房内,烛火摇曳。杨延昭面前摊开的,并非寻常兵书,而是他凭借前世记忆,结合此生搜集情报,呕心沥血绘制、标注的“历史走向与风险预判图”。图上清晰标记着时间、地点、历史事件结果,以及他分析出的关键因果。
“雍熙北伐后,宋军转入战略防御……至道年间,辽国承天太后与圣宗耶律隆绪当政,国力鼎盛,南侵意愿强烈……历史上,就在不久之后……”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雄州以北的广袤区域,最终停留在“君子馆”、“瀛洲”等几个地名上,眼神骤然锐利,“君子馆之战……还有随之而来的一系列惨败……”
他闭上眼,前世所读史书上的冰冷字句仿佛在脑海中翻涌:「(宋军)诸将多违节度,为辽所败……死者数万人,弃戈甲如丘山……」「自是河朔戍兵无斗志……」 那是北宋初期对辽作战中一次极其惨重的失利,直接导致河北宋军精锐丧尽,边防门户洞开,民生凋敝,为大宋的积弱埋下了深重的伏笔。而这场战役发生的时间、背景,与眼下何其相似!辽国新主(虽此时是耶律隆庆掌权,但历史惯性巨大)、宋军内部可能存在协调问题(如他与高琼的微妙关系)……
“不!绝不能让历史重演!”杨延昭猛地睁眼,拳头重重砸在地图上,“君子馆之败,根源在于宋军分兵冒进,各部协调不力,对辽军主攻方向判断失误,以及……对耶律休哥之后辽军新统帅战术风格的不适应!”
他深知,历史上接替耶律休哥执掌南面军务的,正是这位皇太弟耶律隆庆。史载其「勇悍善战,然性骄矜,急于立功」。这与“锐眼司”传回的情报完全吻合!
“耶律隆庆,绝非耶律休哥那般老谋深算。他缺乏耐心,渴求速胜以巩固权位。所以,他绝不会像耶律休哥那样耐心寻找破绽,而是会……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扑他认为最关键、最能彰显武勋的目标!”杨延昭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沙盘上的雄州三关,特别是瓦桥关!
“历史上,辽军多次南侵,中路突破、直逼澶渊(黄河)是其最惯用也最有效的战略。耶律隆庆欲雪前耻,震慑南朝,没有比一举突破河北门户,兵临黄河更能满足他虚荣心的了!而且……”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史书中关于另一场战役的记载,“为了掩护主攻方向,他很可能效仿其先祖,在西线……比如雁门关,发动大规模的佯攻,以牵制我河东兵力,使我无法全力救援雄州!”
这就是信息碾压的优势!他不仅知道对手是谁,更知道这个对手在“原本历史”上的行为模式和可能采取的战术!
就在这时,紧急军情接连而至,完全印证了他的预判!
“报——!辽将萧挞凛猛攻雁门关!”
“报——!耶律隆庆亲率八万主力,兵临瓦桥关!”
节堂内,众将皆惊,目光齐刷刷看向杨延昭,等待他的决断。直接救援雄州,是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
然而,杨延昭站在沙盘前,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诸位,耶律隆庆此人,骄狂急躁,其志在速胜扬威。他料定我必救雄州,通往雄州的要道上,此刻必定伏有重兵,正张网以待!我军若去,便是重蹈历史上‘援军被阻,坚城难救’的覆辙!” 他隐去了“君子馆”的具体名词,但指出了历史教训的本质。
“那……宣抚,我们该如何应对?”杨延光沉声问道,他相信六弟的判断必有深意。
杨延昭的手指没有指向雄州,而是猛地划向东北方的莫州!“攻其必救,围魏救赵?不,我们要更进一步!我们要直捣其战略焦虑的核心!”
他环视众将,眼中闪烁着洞察历史迷雾的光芒:“耶律隆庆倾力南下,其后方幽燕之地必然相对空虚!他初掌大权,根基未稳,最怕的是什么?不是一座关城的得失,而是后院起火,是老巢受胁,是让辽国内部他的政敌抓住攻击他的把柄!历史上,辽军虽强,但每次深入我境,最忌惮的便是后路被断、根基不稳!”
他提高了音量,语气斩钉截铁:“我们不去雄州硬碰硬!我们出兵莫州,做出大举北上,威胁幽州,甚至切断其归路的凌厉姿态!而且要快,要狠,要让他耶律隆庆感觉到的不是挠痒痒的牵制,而是心窝被捅刀子的致命威胁!以他对自身权位的看重和对速胜的渴望,他绝不敢无视后方真正的危险!他必然,也必须分兵回援!如此,雄州之围自解,我军更能化被动为主动,在莫州方向开辟新的战机!”
这番分析,不仅基于战场态势,更深入剖析了敌方统帅的心理和其面临的内部政治压力,这是超越了时代局限的战略眼光!众将听得心潮澎湃,又深感震撼。宣抚对辽国内部、对耶律隆庆心态的把握,竟如此精准深刻!
“七郎!”
“在!”
“率所有骑兵,不惜马力,直插莫北!广布疑兵,大造声势,要让辽军探马觉得我们是要去端幽州的老巢!”
“得令!”
“焦赞!率跳荡营及精锐步卒,抢占莫北要地,构筑坚固前进基地,做出长期立足、策应主力北上的姿态!”
“末将领命!”
“杨洪!‘星火’营携带全部家当,随时候命,我们要让辽军尝尝在野战中遭遇火器覆盖的滋味!”
“属下明白!”
军令如山,定州精锐再次出动,目标直指耶律隆庆最为敏感的后方神经。
而当耶律隆庆在瓦桥关下接到宋军主力扑向莫州,兵锋直指幽州方向的急报时,他的反应果然如杨延昭所料。最初的轻蔑迅速被惊疑取代。
“杨延昭……他怎敢?!”耶律隆庆又惊又怒。他无法理解,宋军主帅为何不救近在咫尺、岌岌可危的雄州,反而冒险深入侧翼。但“幽州”、“后路”这些词汇,深深刺痛了他敏感的神经。他想起了朝中虎视眈眈的兄弟和大臣,想起了自己尚未稳固的权威。
“分兵!命令详稳耶律奴瓜,率两万宫帐军即刻回援莫州方向,务必挡住宋军,确保南京安全!”在攻城主将和自身权位安危之间,他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后者。
瓦桥关下,辽军最精锐的一部分生力军被匆匆调离前线。攻城的力度,不可避免地减弱了。
站在雄州城头的高琼,敏锐地察觉到了辽军攻势的变化,他望着东北方向,心中复杂难言。他收到了杨延昭的方略通报,虽觉冒险,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精准地打在了耶律隆庆的七寸上。“杨延昭……你对敌酋心思的把握,竟至如此地步?!”
杨延昭站在定州城头,远眺北方。他知道,历史的走向,已经在他这精准一击下,发生了第一次明显的偏转。君子馆的惨剧,或许能够避免。但这还只是开始,耶律隆庆的愤怒和后续的反扑,以及来自朝廷内部的暗流,都将是更大的考验。
他利用来自未来的知识,撬动了历史的杠杆。但撬动之后,是通向更好的未来,还是引发更未知的波澜,一切,都还悬而未决。北疆的天空,狼烟与疑云并起,而执棋者,已落下了改变命运的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