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源中路有一个分岔口,从那里拐进去可以看到一条弯曲的窄路,仅有两条相反方向的车道,人行道容不得二人并行。
往里头走一点便靠近湖了,只是被一些绿化和建筑立面挡着。
迟羽扛着一筐子啤酒,我在后面帮她拖着厚重的行李箱,轮子在规整凹凸的纹路砖上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两人一前一后,一句话不说,出奇的沉默。我想她并非无话可说,她也不是词穷的人,哪怕两人真的干枯到没有一点逻辑通明的话题,她也能凭脱离严谨的说话艺术来活跃气氛。
蓦蓦的,我们穿过栽种香樟和木兰的步道,走到白龙桥路。灯光稀疏,人声渐杳,再往前一点就是跨湖的白龙桥。
眼前豁然开朗,茫茫夜空失去了层次,只是黑漆漆一团,压在湖的另一端的高大建筑上,璀璨灯火于边缘蓦然一抹浓郁渐淡的鲜亮,甚至可以远远的看到人的轮廓游走沿湖路上。
湖面恰似与天空交替了位置,桥灯练成一条温润的弧线浸入水中,淡淡的波纹揉皱了映像。
天气此时还是很热,一路走来,汗渍粘在身上潮乎乎的。即便这样,大晚上也有人会选择在这里夜跑。
我们在桥上找了处地方,行李箱往边上一靠,席地而坐,佩戴护腕的男女夜跑者步调规律的从我们面前经过。
“以前我在南京的时候,这地方我都没来过。”迟羽直接用牙咬开瓶盖,吊着折弯的铁皮盖子含糊说道,就地一吐,“我家离这远,小时候也没什么朋友,也就没有出来玩的必要了。”
我背靠大理石栏杆,望着远处的1912,说道:“我来的也少。”
“那边是什么?”迟羽好奇的用手指指着一个方向。
“景枫吧。”
“在往前呢?”
“好像是金鹰。”
“金鹰倒过来怎么读?”
我白了她一眼,懒得说话。迟羽倒傻呵呵的笑起来,仰起脖子,畅快的大灌一口啤酒,一边炫,一边另一只手在筐子里捣鼓,抽出一瓶递给我。
我接过,但没开瓶。已经是熬夜了,明天一早还要上班,除非我不想干了。
微微的风力掐着水汽,当躯体静下来,温度也仿佛褪了色一样,别具清凉。
“说吧,”我直入正题:“这次你跟你法定的配偶又怎么了?”
迟羽打了两个饱嗝,“没什么,就是大吵一架。”
“你们领证多久了?又吵架,闪电婚是吧。”
“哦一哦一,别咒我,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我们就是为了婚礼的事情吵架的。”迟羽表情略有不悦,单手环着膝盖,食指和中指像夹子钳住瓶口,酒瓶前后摇摆:“这不领证了嘛,虽然事先和双方家长都打过招呼,也都没意见,但是婚礼的事迟迟没定下来。我是见过他父母的,但是我爸妈还没见过他,所以这次回来本来是打算带他一块儿回来的。
说到这里,迟羽愤愤的皱起眉头,连同眼尾那颗痣也发生轻微的偏移,拳头激动的在半空挥舞:“火车票都买好了,谁成想那家伙临时又有别的事情,要我改日。我特么……我票都买好了,管他工作什么情况,难道比我们俩的终生大事更重要?于是我一怒之下,把他的票撕了,自己坐火车回来。呵呵。”
我说:“他得知你回娘家了,有什么反应?”
“反应就是让我路上注意安全啊,遇到什么事跟他说啊,替他跟我父母问好啊。拜托,我可是回娘家啊,搞得我出门旅游一样!”
我汗颜,“你这次找的男人倒挺佛系的……”
“佛系,佛系他大爷!正常男的得知情形,难道不是道个歉,求我回来吗?倒也不能全怪他,我登上火车,已经驶离成都的时候,才发信息告诉他。至此已经来不及了。”
“或许他是知道来不及了,才让你路上小心,走不成丈,权当你回老家探亲也好。”
迟羽叹息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现在生活不容易,他有他的难处。我一气之下离去,多多少少也有点意气用事。不过嘛,相比当时我那个男朋友,这人确实令我顺眼不少。”
多年不见,迟羽好像稳重许多。尽管脑袋依旧带点癫,但隐隐的,我从微妙的举止里可以看出她越来越像世俗定义的正常人了。
“所以你是真心敲定这个人了?”我打问道。
“找个人凑合过日子呗,还能有什么?”迟羽说完,自顾自的大炫一口。
我纳闷,“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大,这个年纪结婚是不是太早了?你难道就没想过,你离三十岁还有好几年,你还有好长的岁月可以挥霍,反正有大把时光,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早把自己困在婚姻的枷锁里。”
迟羽捏着酒瓶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酒瓶凑到唇边,又灌下一大口。
“枷锁么……”她终于开口,声音被徐徐的夜风滤过:“起初我也害怕,我也是第一次登记领证,我表现的无所吊谓,但我是硬生生的陪他办完了流程。当时捏着结婚证,我感受到一种释然,纠缠我许久的困惑终于落地了。”
迟羽接着说:“自从离家,我就一直维持着且行且珍惜式的自在生活,我认为自己搞点兼职,赚那么一点点钱,有钱只给自己花,平时买点小零嘴,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想买什么买什么,一辈子就这样也就够了。”
“但是,最近几年,我发现自己愈发疲倦了。”迟羽停顿了一会儿,目光落到自己手中的酒瓶上:“我打扫卫生,扫着扫着,突然浑身没力气,趴在床上像具尸体一样死寂好久。”
“就是……那种阵阵的无力感,”迟羽嘴角牵起一个极小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旋即消失:“对好多东西也失去兴趣了,我不那么爱吃以前最喜欢吃的零食,追剧也好无聊。感觉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
我说:“你不会是精神萎靡了吧?”
“怎么说……”迟羽微微蹙眉,手指捻着耳垂,叹一口气,“我感觉自己没有根。”
“落叶归根的根?”
“嗯,长期漂浮的状态促使我越来越不安。我心想自己完全可以就这么飘飘荡荡的,一辈子就过去了,但是也害怕自己就这么一辈子就过去的。完全独立的代价就是缺乏归属感,我打工挣来的钱可以买一些我想要的,但是我房子太小,即便搬到一个更大的房间,我也会觉得双脚悬空。脚面一定得碰到什么,我心里才扎实。所以我兜兜转转遇到我现在的法定配偶,觉得这个人挺适合过日子的,就选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