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巴郡太守府。
议事大厅内。
张飞一屁股坐在主位上,宽大的身躯将整张太守椅占满。
他那张黑脸上,笑意从嘴角咧到了耳根,巨大的手掌“砰!砰!”地拍在马超的肩膀上。
“好小子!孟起!干得忒他娘的漂亮!”
“俺在城外扯着嗓子骂了两天,口水都骂干了,就盼着你小子给俺个惊喜!”
“没想到你这惊喜,差点把俺老张的心肝都惊出来!”
下首处,诸葛亮、徐庶、郭嘉三人并坐,神情各异。
诸葛亮手里的羽扇只是轻轻搭在膝上,并未摇动,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一切尽在掌握。
“此计能成,一在出其不意。”
“二在孟起将军的雷霆手段,未给巴郡守军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
郭嘉端起茶杯,用杯盖撇着浮沫,眼角的余光瞥向张飞,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
“兵者,诡道。用一群降兵去赚另一座城,再用这些降兵去压垮另一群守军。”
“孔明,你这计策,真是把人心算计到了骨子里,杀人还要诛心。”
徐庶抚着短须,由衷感慨。
“不损一兵一卒,反得五万降众,更取巴郡坚城。此役过后,我们这边,刘璋再无险可守。”
马超没有居功,对着三位军师抱了抱拳,侧身指向身后的李严和费观。
“此番功劳,首推李严、费观二位将军审时度势,弃暗投明。”
李严和费观心脏猛地一跳,立刻上前,对着张飞与三位军师拜倒在地。
“罪将不敢!能为主公大业尽绵薄之力,是我二人天大的幸事!”
他们的姿态放得极低,话语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投身新阵营的激昂。
张飞豹眼一扫,大笑道:“什么罪将不罪将的!以后都是自家兄弟!都起来,坐!”
随后,马超的视线转向角落里那个瘫软的身影,正是被麻绳捆缚的吴班。
“军师,您点名要的‘宝贝’,我也一并带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吴班被这几道目光一刺,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裤裆里那股骚臭味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他膝行向前,把地板磕得“咚咚”作响。
“将军饶命!军师饶命啊!我……我也是被逼的!我愿降!我什么都愿意做啊!”
郭嘉捏住了鼻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对着诸葛亮挥了挥手。
“孔明,你这宝贝,味道可真够劲。”
诸葛亮唇角微扬,目光在吴班身上一扫而过,随即转向马超。
“辛苦孟起了。另外两位呢?”
“带上来!”
马超一声令下,两名亲兵推搡着两个身影进入大厅。
为首的一员大将。
他身上甲胄破碎,血迹斑斑,但那根腰杆却挺得像一杆标枪,脸上满是宁折不弯的刚毅。
正是巴郡太守,严颜!
他身后的张翼则满脸愤恨,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在场的所有人,仿佛要将他们的样貌刻进骨子里。
张飞看到严颜的瞬间,那双环眼骤然亮起。
他脑子里立刻蹦出了临行前,沈潇那小子神神秘秘把他拉到一边的交代。
“三哥,那大将叫严颜,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千万别跟他比嗓门大,得学大哥的样子,跟他玩虚的,玩胸怀,玩大义!”
当时张飞还一百个不服气,现在看到真人这副架势,心里顿时信了七八分。
有计较了!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从主位上站起,背着手,学着刘备平日里巡视军营的步调,踱到严颜面前。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大。
“将军,你乃蜀中名将,何必做这无谓的挣扎?城已破,大势已去,降了吧。”
严颜猛然抬头!
那双苍老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声音在大厅中激起回响!
“无故犯我疆界,夺我城池!蜀中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要杀便杀,啰嗦什么!”
好家伙!
这嗓门,比俺老张还冲!
张飞心里喝了声彩,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在场众人都有些发懵。
“哈哈哈哈!无故犯你疆界?”
笑声戛然而止。
张飞豹眼圆睁,一股沛然正气扑面而来!
“你主刘璋,暗弱无能,坐视张鲁欺凌而不敢发一兵一卒!对外软弱,对内却背信弃义!”
“他私下参与袁绍讨刘联盟,意图谋害我家主公!此等不忠不义之辈,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我大哥乃孝景皇帝玄孙,乃是堂堂正正的王师!何来无故一说?!”
这一番话,字字如锤,声声如雷!
严颜整个人都僵住了。
刘璋参与关东联盟图谋刘备?
这种高层之间的秘辛,他一个镇守边郡的武将,如何能知晓,他只知道曾派出几万人马出川?
他只知道汉军打来了,他是守将,职责就是抵抗。
可此刻被张飞当头棒喝,他心中那份理直气壮的根基,竟被硬生生撼动了。
看着陷入呆滞的严颜,张飞心中大赞:子明那小子,真他娘的是个神人!
他深吸一口气,敛去满脸煞气,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敬重表情,再次走到严颜面前。
“俺老张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忠义’二字怎么写!将军宁死不降,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话音落下,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张飞“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短刀。
李严和费观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这张飞羞辱不成,要当场行凶。
谁料,张飞手腕一翻,刀刃向上,“唰”的一声,干脆利落地割断了绑在严颜身上的绳索!
他随手扔掉短刀,竟亲手为严颜掸去身上的尘土,而后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扶住严颜的胳膊,将他引向旁边的上座。
“老将军受惊了!快,上座!”
他扭头对亲兵咆哮。
“都瞎了吗!给将军上最好的茶!再滚去把军医叫来,给老将军包扎伤口!”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马超和管亥面面相觑,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这还是那个大咧咧的张三将军?
李严和费观更是瞠目结舌,脑子里翻江倒海。他们回想自己跪地投降的场景,再看看严颜此刻的待遇,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诸葛亮和徐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的笑意。
唯有郭嘉,兴致勃勃地用手指轻敲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张飞的“表演”。
严颜,彻底懵了。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手臂上还能感觉到张飞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他想过自己会被羞辱,被斩首,甚至被虐杀。
他唯独没想过,会是眼下这番景象。
对方不仅没有杀他,反而先用大义破他心防,再用敬重予他尊严,亲自为他解绑,奉为上宾。
这是何等的胸襟?
这又是何等的气魄?
他缓缓转头,看着张飞那张粗犷却写满真诚的黑脸,又看了看一旁含笑不语的诸葛亮,心中那道最后的防线,轰然垮塌。
士为知己者死。
他守的是刘璋的益州,可那个远在成都的刘璋,何曾给过他半分这样的尊重?
噗通。
这位铁骨铮铮的大将,竟双膝一软,对着张飞,缓缓跪了下去。
“张将军……”
严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和彻底的释然。
“罪将严颜……愿降!”
张飞大喜过望,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将军快快请起!你能归顺,乃是我家主公之幸,汉室之幸啊!”
一旁的张翼,早已被这惊天逆转的一幕冲击得六神无主。他敬若神明的将军都降了,他一个副将,还有什么可坚持的?
他立刻跟着跪倒在地,嘶声喊道:“末将张翼,愿随将军一同归降!”
大厅之内,气氛瞬间从肃杀转为欢腾。
诸葛亮轻摇羽扇,站起身来,微笑道:“得严将军与张将军相助,益州可定了!”
他走到厅中悬挂的巨幅地图前,修长的手指从巴郡的位置,一路向西滑动,最终,重重地点在了那座代表益州心脏的城池之上。
成都!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指尖而停滞。
“巴郡已下,东线无虞。”
诸葛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回过头,目光掠过严颜,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面如死灰的吴班身上。
“但在进军成都之前,还有一件小事要做。”
他看着吴班,脸上露出了一个和煦的,却让吴班通体冰凉的笑容。
“吴将军这个‘宝贝’,还剩下最后一点用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