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苏荃的话语,常士杰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那位女子,在经历了如同地狱般的绝望之后,内心深处仍保留着最后的善良与希望。
直到她化为鬼魂,被封魂咒日夜折磨了整整三年。
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抛弃所有的温情与希望,带着全部的怨恨与愤怒,蜕变为霓。
常士杰神色复杂地开口:“我以前一直以为,厉鬼远比人可怕。
我有剑可斩人,却斩不了鬼。”
“但如今我忽然明白,很多时候……人,比厉鬼更可怕!”
苏荃轻轻点头:“世人惧鬼之凶,却不知鬼亦知人心之恶!”
“那这个镇子该如何处置?”
常士杰望着远方沉默的屋舍。
“不用再去理会。”
苏荃缓缓站起身子:“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也许再过几十年……这里又会恢复往日的生机吧。”
“说起来……”
常士杰忽然低声说道:“我之前,进入了那段回忆~。”
“我看到……她似乎生下了一个孩子,虽然那个孩子刚出生,就被那群禽兽害死了。”
“可那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孩子。”
苏荃望着脚下的祭坛,语气中带着几分唏嘘:“那个女人,生前是有灵性的,我不清楚是玄门之人未曾察觉她的资质,还是他们知晓了,她却不愿加入玄门。”
“总而言之,她是有修行天赋的,而她一直执着的,就是想要一个孩子。”
“在那种环境下,执念、绝望、悲痛、怨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彻底激发了她体内潜藏的灵性力量,于是,一个新生命便诞生了。”
“与其说是婴儿,不如说是她的情感与灵性融合所孕育出的生灵。”
“不是真正的婴儿吗?”
常士杰轻叹了一声。
苏荃却轻轻摇头:“也不能这么说。
如果让那孩子成长起来,必定会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孩子,与常人无异,甚至是个难得的天才,可惜……”
苏荃没有再说下去。
他转过身,迎着山风拂面,右手轻轻一扬,两炷香便出现在掌心。
香火无风自燃,他将其中一枝递给常士杰:“给她上一炷香吧……虽说魂魄早已消散,但至少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常士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接过香枝。
两人微微躬身,随后将香插入泥土中。
“因果已了,害人者尽灭,愿这山风,能安抚你的怨气。”
苏荃望着脚下已经黯淡无光的祭坛,轻叹一声,朝镇子方向走去。
他循着记忆来到义庄后院,发现那七具尸体仍完好地倚在墙边。
或许是因它们本就是尸体,因此夜间并未被拉入梦境之中。
也可能是那些邪祟并不在意几具外乡人的尸体。
这些细节,苏荃已无意深究。
他晃动铜铃,那些尸体便纷纷跃起。
随着苏荃摇铃引导,尸体们排列整齐,跟随在他身后,步向义庄外。
“各位,该出发了!”
苏荃走在前方,刚推开义庄的木门,正巧看见门外站着背着行囊的常士杰。
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把长剑,只是被布条紧紧缠绕着。
“道长。”
常士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您这是要去哪儿?”
“羊城。”
苏荃也没打算在这些小事上隐瞒,坦然回答:“把这些尸体送到我师兄那儿。”
“在这小镇已逗留三四天了,希望没有耽误太久。”
听苏荃这么说,常士杰脸上竟露出几分欣喜。
“道长,真巧,我也正要去羊城!”
“嗯?”
苏荃挑了挑眉,望向他。
常士杰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个,道长,不如我们同行吧?路上也好有个伴。”
说实话,他自己也清楚,苏荃根本不需要人陪伴。
他之所以提出同行,其实是因为害怕了。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见识过那等可怖的女鬼之后,常士杰只怕今后一入夜,便会心惊胆战。
察觉到常士杰眼中的不安,苏荃摇了摇头,却没有拒绝。
他只是晃动铜铃,带着尸体从他身边走过。
走了几步,却又回头问道:“你还愣着做什么?”
“道长?”
常士杰一时怔住,还以为苏荃已拒绝了自己。
此刻见苏荃回头看他,眼神中似有几分默许,顿时喜笑颜开:“哎!来了来了!”
阳光洒下,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
在他们身后,七个身着官服、头贴符咒的尸体,随着铃声的节奏整齐地跳动着。
土黄色的符纸随风飘舞,清脆的吆喝声在天地间回荡,随风传遍了周围的山野。
“阴人借道,阳人避让——”
阳光洒在那些空荡荡的木屋之上。
依稀可见木屋中还残留着人类生活的痕迹。
昨夜的一切,将整个小镇的妖邪与罪恶都埋葬在那场已然破碎的噩梦之中。
也许几十年后,这里又会孕育出一个热闹的村落。
而这里曾经发生过的种种,也终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被这个世界彻底抹去。
这种季节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
乌云密布的夜空中,雷声滚滚,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
在山野之间,一座荒废的道观中。
道观已经废弃多年,到处都是坍塌的梁柱与碎裂的瓦片。
最前方的祭坛上,三清神像也早已布满灰尘。
苏荃手持三炷檀香,恭恭敬敬地朝三清行了礼,随后亲自拿起一块布,为三尊石像细细擦拭。
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神灵的,而他身为茅山派的真传弟子,面对自己宗门所供奉的神像,自然要表现得虔诚有加。
道观之中,还有许多纸人在四处打扫,很快便使这座破败的道观焕发出新的光彩。
当苏荃将三尊不大的石像擦拭完毕后,常士杰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道长,火已经生好了,您的那些尸身也安排妥当了。”
大殿之中,一堆篝火跳动着,墙角整齐地摆放着七具尸身。
为防止地面潮湿,尸身下方还仔细铺垫了干草。
“嗯。”
苏荃点点头,走下祭坛,挥动衣袖,一张桌子凭空出现。
桌上摆放着饭菜、汤羹与酒水,热气腾腾,仿佛刚做好一般。
常士杰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无论看多少次,道长的神通还是令人震撼!”
两人离开清风镇后,已经赶路多日。
由于还要带着尸身,苏荃无法全力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