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城的日子,表面看似风光,内里却让凌云日渐感到捉襟见肘。将一家老小从长街镇接来州城后,宅邸修缮、仆役添置、日常用度,样样都要银钱。更让他头疼的是,以往家中一项重要的进项——苏清瑶打理的牙行生意,因今年风调雨顺,各地生丝产量大增,价格回落,往年的垄断厚利不复存在,收入锐减。凌云掰着指头盘算来钱的路子:那点微薄的官俸加上些不成气候的灰色收入,仅够维持体面,糊口而已;卖字画?想起自己那手勉强算工整、却绝无风骨可言的笔墨,他自己都先摇了摇头;贪赃枉法?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右参政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仿佛就在背后盯着,正愁抓不到他的把柄呢!真真是“居大不易”。他不禁想起赵师爷那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要脸面的日子,果然不如不要脸时过得舒坦。” 心中苦笑,这官身,有时反成了枷锁。
这日恰逢休沐,凌云索性吩咐下去,排开仪仗,一路鸣锣开道,浩浩荡荡返回长街镇老家。既然在州城需谨小慎微,回到这起家的根本之地,总要显显父母官的威仪,也让家中父母安心。
车驾行至长街镇前门巷凌家宅邸,早已得到消息的凌父凌母率领一众家眷仆役,大开中门迎接。凌云下了车,目光扫过熟悉的门庭,在州衙积攒的郁气似乎也消散了几分,脸上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几分威重。他先向父母行了家礼,口称:“孩儿归来探望父亲、母亲。”
凌父凌母见儿子官威日重,又是欣喜又是感慨,连忙将他迎入正堂。妻妾们也依次上前拜见。正室赵氏依旧温婉沉默,敛衽一礼。王珏(王姨娘)眉眼带笑,声音清脆。轮到苏清瑶(苏姨娘)时,她盈盈下拜,起身之际,宽大的袖口中却“不慎”滑落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小册子,“啪”一声轻响落在青石地上。
凌云目光一扫,封面虽无字,但那熟悉的材质和样式,让他心头猛地一跳——这分明是他早年偶然得来、私下珍藏的一本描绘男女闺阁之乐的秘戏图册,里面不仅有文字描述,更有栩栩如生的春宫插图,共计九式,极为精妙。他素知苏清瑶看似端庄,内里却颇有些大胆泼辣,却没想她竟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以此等方式暗递消息!刹那间,苏清瑶平日矜持的模样与她在这图册所述情境下的媚态交织在一起,涌入脑海,竟让他心头一热,一股燥意自小腹升起。
站在一旁的春桃(通房大丫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又妒又恨,暗骂自己怎就没想到用这等手段吸引老爷注意,让苏姨娘抢了先。
正当凌云心猿意马之际,小厮来报:“老爷,镇上的沈万金沈大官人前来拜访。”
凌云收敛心神,暗道果然来了。他此番大张旗鼓回来,本就有意引这些本地乡绅富户上门。沈万金是长街镇首富,消息灵通,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快请。”凌云整了整衣冠。
沈万金满面堆笑地进来,寒暄过后,奉上早已备好的厚礼,言语间极尽奉承。凌云与他客套几句,便切入正题,叹道:“沈兄是明白人,不瞒你说,如今在州城为官,开销甚大,俸禄却有限,实在是……唉,不知沈兄可知,如今这世道,有什么稳妥的生财之道,适合我这身份掺和一二的?”
沈万金捻须沉吟片刻,迟疑道:“这个……凌大人明鉴。若论利润丰厚,典当一行确是首选。只是……大人您是官身,亲自经营此业,传扬出去,恐惹物议,于官声有碍啊。”
“典当?”凌云眼睛一亮,这倒是个路子!本钱虽大,但获利稳定,且不似经商那般招摇。他脑中飞快盘算起来:这生意要做得成,需解决三件大事。第一,启动的本钱从何而来?数目定然不小。第二,官府出具的“文引”如何顺利办下?虽在本地有些情面,但州衙那边,尤其是可能作梗的右参政,需得打点。第三,由谁来出面主持日常经营?需得是既可靠又懂行的人才行。
他正思忖间,又一小厮匆匆进来禀报:“老爷,新任县尊大老爷前来拜会!”
凌云忙起身相迎。新任知县姓周,年纪不大,举止斯文。双方见礼落座后,周知县笑道:“凌贤弟(套近乎的称呼),不必拘礼。说来也巧,本官此番赴京参加吏部铨选时,偶遇王观察使(王知远)的同年,闲谈方知,本官当年举人试的座师,竟与王观察使举人试的座师乃是同年!如此算来,你我虽非同科,却也勉强可称一声‘世谊’了。”
凌云闻言,心下雪亮。这周知县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出身胥吏,与那些科甲正途的官员攀不上同年、同门的关系,便煞费苦心,从王知远这条线上,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攀上这么一层“同年之同年”的牵强关系,无非是想拉近彼此距离,方便日后往来。他面上立刻露出“惊喜”之色,拱手道:“哎呀!竟有如此渊源!周兄(顺势改口)不弃,小弟荣幸之至!家父在县衙当差,日后还望周兄多多照拂。”
周知县摆手笑道:“贤弟客气了!凌老先生处事干练,乃我县衙栋梁,何须照拂?应是本官多有倚重才是。”
两人相视一笑,关系顿时亲近了不少。送走了周知县和沈万金,凌云独自在书房踱步。沈万金点出了典当这条路,周知县主动示好意味着在县一级的关节或许容易打通。然而,那三个难题,尤其是本钱和州衙的执照,依然像两座大山横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