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小白做什么自然都是有不少人盯着的。
这种盯着,不一定是带有监视任务,更多的,都是大家对那天上所说的名人,疑似“仙人”存在的好奇。
不过无论是小白还是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洛新,二人的都对这种目光视若无睹。
他们过来的路上也并未看见有人烟,因此小白往坞堡后头走去。
路上他们见了不少人。
韦家族人,不论大小别管在这个地方具体地位如何,总归都还是穿得体面,看见小白,也都很知礼识趣,哪怕在玩耍的孩童,都会停下来,对着小白弯腰行礼,喊声一声“微生先生”。
巡逻的曲部私兵,肉眼可见地分为两种。
一种是韦布带出去的护卫那样,人高马大,穿着完好的护甲,佩戴者武器,一看营养就还能跟得上,精神头也很足,也和韦氏族人一样,更懂礼貌些,看见小白会主动退让避开。
另一种都只是普通人,身体看着健壮,但也都没多少肌肉,穿着都是破旧的皮甲,有些连皮甲都没有,腰间都是残破的兵器或者只有一根木棍。
后者更沉默畏缩,低着头,是被前者一句话就能任意指挥的存在。
走了一段路,小白看见了一堆搭建在一起的窝棚。
他走近看了看,由木竹作为支撑,上面铺着干草的窝棚,虽然才只有他一般高,都不够成年人进出,但窝棚里面还有有往地下挖了一些的。
小白对着那小门附身,看见里头也就几个陶罐,铺着干草,被褥自然是没有的,连多余的衣服都没有。
他把每一个窝棚都看遍了,没看见任何多余的私人财产,甚至发现有干草的窝棚那都是住的好的。
现在是正午时分,窝棚里却很少有人,小白难得看见一个,还是个面色苍白,躺在稻草上的妇人,怀里正抱着一个幼儿。
她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声音,也看见门口的小白,但她却异常平静,只是习惯性地低头,不敢和人对视。
她们所有人都是属于这里的,没有任何人身自由和多余的选择,只能听话,来了什么人,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窝棚里的味道并不好闻,小白却面不改色地走进去,只在门口坐下,说上一句“打扰了”,洛新站在门外守着。
小白观察了一番人妇人的状态,典型的营养不良。
他皱着眉,拿出一盒牛奶塞给门口的洛新,“洛新,去,教她怎么喝。”
怕人家肠胃不适,他甚至给的还是舒化奶。
洛新点点头,把牛奶吸管插上,小小一个身体毫无障碍地走进窝棚,蹲到妇人身边,把吸管凑到她嘴边。
“张嘴,这是牛乳,对身体很好的。”
往常时候,妇人是绝不敢接受这贵人的施舍的,被那些管事的看见了,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可现在她正是产后,想带着孩子一起活下去的求生欲达到最强,便也不再害怕,张嘴含住了吸管。
不同于有异味的生水,牛乳虽也有味,可这它的高蛋白高热量特性,让妇人一口下肚就感受到了饥饿正在被缓解。
小白拿了一块之前洛新常吃的饼子给他,让洛新喂给这位一直抱着孩子不松手的母亲。
洛新学着之前小白救他那样,把饼子掰成小块,一块一块喂给妇人,喂了几块就再给她喝一口牛奶。
手头的食物虽多,但都是添加剂食品,完全不合适给婴儿吃,给他物资的那边也没想到可能还会养孩子,临期食品里并没有包括婴儿用品。
他找了半天,拿出一盒子自热米饭,把里头的米饭拿出来,本想直接倒进窝棚边角的陶罐,但是陶罐太脏了,他还是找了个干净的搪瓷泡面碗出来。
明火烤一烤杀菌,再把米丢进去,倒点矿泉水,盖上盖,直接上火,很速度地煮成一碗白粥,顺便把密封菜也放在盖子上一起加热。
把菜倒在盖子上,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一起递给那位妇人,小白劝道:“你才生产完,多吃些吧。米粥给你孩子。”
母亲都营养不良成这样了,没法完成哺乳,总不能眼看着孩子去死吧。
食物难得,何况小白给她的还都是细粮和有油有盐的面食,能有人发善心,这是天大的幸运,妇人哽咽着抱上孩子起来就要跪谢,被洛新拦住。
“谢谢、谢谢恩人。”
小白:“先吃吧。”
菜是土豆牛肉,虽然都是添加剂和高油盐的土豆牛肉,但这对没什么油水和营养的产妇来说,也算是好东西了。
洛新接了粥和菜,连着没吃完的饼子,一点点喂给产妇,等把产妇喂饱后,在把粥递给她,让她喂孩子。
饱腹的感受实在难得,让虚弱的妇人都来了精神,坐起身来,抱着孩子给他喂稀粥。
小白看孩子个头小小,饿到被母亲摇晃醒,也会自己主动咽下米粥,问:“孩子多大了?”
妇人说三个月了。
等她喂完孩子,小白从物资里翻出条白色大浴巾递给她,强调道:“天凉了,送孩子的,我送你的,无人会拿走。”
浴巾好歹是一大块布,以后她要拿来缝补些什么都能干。
“谢谢您。”
说送孩子,基本上就没有任何一个生活贫困的母亲可以拒绝。
看她大着胆子接了毛巾,把它摊平折好,快速叠成襁褓包裹住孩子,小白问她:“你有名字吗?”
“有,奴婢叫柳云。”她尽管不直视小白,但低着头的她身上也无什么害怕的情绪。
小白问她:“你为何自称奴婢,是卖身给了韦家?”
柳云说:“奴婢家里本就是世代为主家耕作的佃户,小时候遇上关中饥荒,家里实在交不起租子了,就把奴婢卖给主家。”
“本就饥荒,还强行收租?”小白皱眉,“租子多少?”
柳云道:“从七成降到五成了,只是还是交不够。我们当家的也是主家佃户,一向干活勤快,管事便把我配给他。”
小白:“那你家中还有人吗?”
柳云勉强露出个微笑:“父母本来都还在,只是后面胡人来了,关中待不下去,我们跟着主家来此,父母没了,但兄弟还在。虽没得地租了,但是也能混口饭吃。”
小白又问她:“意思是这里土地有限,如今你们这些曾经的佃户,现在连田都不租了,但是还要给韦家干活?”
柳云点了点头。
“这么多窝棚,我却都没看见什么人,他们都去哪儿了?”
柳云说收粮前后活多,还要准备过冬的事宜、搜集物资、巡防、伐木挖矿,这些都要人。
男子自然是都要干活的,孩子只要是能走的也都跟出去干活,女子也要去负责洗衣、织布、浣纱、裁衣、刺绣这些活,小点的孩子她们会带着。
老人要么来的路上就死了,要么在高强度劳作下随时会猝死。她因为是产妇,虽出了月子,但一直也身体不好,怕她会染病,管事便没让她去,口粮靠丈夫干活挣。
小白:“你丈夫都做些什么事?”
柳云:“农忙时种田,收割,平时还要挖沟渠、打井、砍树、修房子。”
偌大一个坞堡,要想在乱世之中有抵御敌人的能力,可不是只建个围墙就能拦得住的。
粮食、衣物、基础药材、能源、防御护具、武器、马匹、农具、工具……这些都是必需品,也都要靠人来采集、制作、生产。
躲起来,能耕作的田地就没有从前多了,韦家还要养私兵保障安全,只能在能最大范围内,把底层人员的劳动力压榨到极限,一点剩余价值不留。
“你们这里的人,都是韦家的奴仆和佃户吗?”
柳云说佃户已经不多了,世道艰难,佃农都做不起,租田要花销,农具、种子这些更是要花销,损坏了还要赔偿,基本上大家都已经破产卖身成为韦家的奴仆了。
只是原来佃户出身的,被选中做私兵,能分到粮食多一些。
那些为了活下去依附来的百姓,大多都是旁人的佃户,关中地区的地都是有主的,少有自耕农,他们大多都是其他士族豪强的佃农。
而之所以现在依附在韦氏,都是因为他们的主家不是死了就是南逃,他们被遗留下来了。
这些和韦家没关系的,待遇更差些,基本不会被选中做私兵,就是成为奴仆,也只能做最外围的活,平时进不去坞堡。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他们自身带手艺。
会打铁、木工、刺绣、医术、接生……有技能的,可以住在坞堡里,做自己擅长的活就好。
小白:“我看见坞堡里的那些奴婢也有不少,她们如你们一般辛苦吗?”
柳云:“坞堡里的人需要服侍,她们好些,但服侍的活和针线活也整日不停歇。”
小白拿出一个小本和一只圆珠笔,开始记录。
《关于秦岭韦家坞堡民众生存状况的初步调研实录》
人口构成:韦氏族人、部曲私兵、徒附佃客、奴婢与僮仆、有技能的工匠。
经济状态 :底层民众基本终年劳作,每日劳作时间长达6- 8个时辰,无休息概念。
佃户地租普遍在5-7分,遇节庆或主家有事则额外加征,随时有破产为奴风险,而奴仆属半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