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纸浆被墨家弟子们舀出，倒在容器之中荡开，最后就是沉浸、滚压、炙烤。
春天还没那么暖和，纸张一时半会儿干不透，现在是配方试验的重要阶段，废柴火也要大力来烤。
张良不大懂这些，但是经常跟着太子过来，也很清楚他们是在做什么。
一个从前从未有过的，轻薄柔韧、经久不腐，还能吸水留墨的书写工具，能给他们成功吗？
看着忙碌不停的墨家子弟，还有一旁也上去帮忙扇风的太子，张良知道，他们各个都对纸的造出深信不疑，也对试验的失败做好了充足准备。
会成功的。
面对太子专心烧火的侧脸，张良对此深信不疑。
排列好的纸浆逐渐凝结成形，等到它们彻底被烘干，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目光期待地看着它们。
车渠和柳莛夫妻俩被选出来，代表大家来揭开这些纸张。
揭开第一张纸的时候，尽管纸都烘干了，但是它成型还是差了点，人的手一碰，就碎了，无法成型。
第二张纸的更是软绵，完全无法组成一张纸，尽都是干透凝结在一起的碎渣。
两次的失败已经让大家有点受打击了，但是好在他们的配方试验了十多种，不怕这两个打击。
车渠和柳莛再次揭开第三张纸，这次，他们完整地把它从纸池中剥离出来。
看着二人手中柔软泛黄的纸张，墨园只能爆发出欢呼，张良也激动地大声赞叹，小白拍手鼓掌。
十六个纸池，能成功出纸的有五个，其中五种颜色、柔韧度都各不相同。
五种纸张现在展开平放在桌上，张良取来笔墨，现在到了最后一步，试验纸张能否书写了。
所有人都默契的把目光看向小白：殿下，你来吧。
【也行。】
从张良手里接过笔，小白想了想，就写“纸”字，每张纸都写上一个。
随着五张纸都被书写了字迹，众人发现，两张纸吸水性太好，一下笔墨就晕开了，不能成字，另外三张说吸水性各不相同，但是都能留住墨迹，不会晕开，也不会不吸收。
钟无会深吸口气，一直等小白把笔拿开了，他才上前，轻轻捏起纸张的两角，拿起来对着阳光一看。
浅黄色的纸张，漆黑的字迹，轻飘飘的手感……
“成了！我们造成了！”
半年以来的日夜忙碌终于有了结果，钟无会心头紧压的大石终于松开，迎风流泪。
墨家弟子们也都跟着她一起喜极而泣，把这段时间高压下的疲惫尽数发泄出来。
小白等他们哭够了，安慰他们。
【这是你们墨家造的纸张，就叫墨纸了。这三种纸我都记得是谁的配方，这个就是墨钟纸，这个是墨安纸，这个是墨桑纸。】
“墨纸”二字一出来，墨家人就是眼前一亮。
配方试验正确，被点到名的钟无会、林安、桑勤之三人更是糙脸一红。
哎呀，以墨门和自己之名来命名纸张什么的，太厚爱了，殿下。
【你们剩下的人也不要气馁，我们的纸还有可以改进的空间，用料更少，更省时间颜色更白，或软或硬，还有造纸的工具也可以看看有没有更方便的改进方向……】
捧着自己碎成渣渣的干纸屑，郁金立刻应和：“殿下放心，我们十二个人，一定把纸的名气全都给占齐了！”
其余人等也都赶紧表示，他们的名字一定也会附上纸名，必不会叫小白今日白白起名。
剩下的事情就是小白的了。
张良为小白收拢好三张留下完整字迹的纸，夜色将黑，但是有太子命令，他们直接乘车赶往章台宫。
这个点虽晚，但是李斯和赵高没走，两个人也不是干别的，在兢兢业业陪嬴政复盘。
复盘什么呢，复盘以前嬴政的政策有没有绝对造孽的，大秦灭六国死的人，算不算他嬴政的。
还是更信小白的嬴政，已经没有了活着长生的指望，在努力钻研死后成仙之道。
李斯虽然都还没做嬴政的丞相，但自觉已经和嬴政的丞相没区别了，他暂时对死后的事没那么在意，但是很不服气那个叫太子这辈子都念念不忘的“公孙丞相”。
六国之中就没听过有公孙的丞相，出名的公孙氏就名家人，所以这确实不可能是太子这辈子都记忆，应当是他上一世的。
能跟着以前也是君王的小白死后成仙，还叫身份不俗的太子这辈子都记得他，得是多贴心好人品的人啊？
有这种好大臣？
看看太子这种这辈子都没忘老臣子的态度，李斯觉得，他得争取一下。
而赵高，他一开始也不明白嬴政找他来干嘛，但是嬴政让复盘，那他就好好说说嬴政继位以来都有什么政策，结果说着说着，发现李斯不说话了，嬴政也不说话了，后来皇帝和李斯说话，他才大概听明白到底陛下是要干什么。
赵高真的内心震动，没想到太子的能量如此之大。
他不止是幼年之龄插手朝政，管住兄弟姐妹，跟老天关系亲近，还逼嬴政变法，整个大秦战车说停就停。本以为这就是极限了，没想到他居然连对嬴政这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对付方式。
能把嬴政这么个傲慢的皇帝弄得连夜回忆自己有没有暴虐之政，甚至看看样子以后说不定都得收敛点施……嘶，太子小白简直恐怖如斯。
在李斯和嬴政谈话的碎片中，拼凑出白天上午他们几个谈话内容的赵高，实在不是很懂李斯和嬴政对这事的执着。
他就算是也对太子的身份有了几分敬畏，也不妨碍他的中心思想是过好这辈子，而不是死了以后，思想现实落地的很。
就在这仨还没复盘完，眼看要陪嬴政熬夜的时候，小白带着张良来了。
一进去，张良和小白都注意到里头三个人之间奇奇怪怪的气氛，但是这跟他们没关系。
嬴政就看见小白直接过来，把他桌上的书简全都搬到边上。
小人一个力气还不小，但是赵高眼疾手快从他手上把书简都接了，搞不懂小白要干嘛，东西就先放后面柜子上。
嬴政问他：“你这是被谁气到了？”
不然没事大晚上来我这撒泼？
【这些东西以后都都用不上了，最后看看吧。】
嬴政被他说的手很痒，而小白一个挥手，后面紧跟着的张良立刻低头上前，把手里捧着的三张浅黄色纸张一一在桌上铺好。
看见三张纸上的“纸”字，嬴政和李斯疑惑这个是什么字，眼熟又陌生。
赵高反应最大，“殿下简化秦字，为何不来找高！”
我最近就是在偷偷忙活这个，别人不知道你小白还不知道吗？结果你自己也在偷偷搞吗？
你和谁搞的，和张家这小子，还是和那群墨家人，怎么不来找我？
嬴政也反应过来：“这是小白你写的字？”
【是我写的，我没简化秦字，就写了这一个“纸”字。】
指着自己的字，小白回应赵高和嬴政。
李斯盯着赵高，琢磨出来了点什么，当着嬴政就是一个告状：“赵高，你在教唆太子写这些小吏抄录才用的字？”
嬴政的目光看向赵高，“赵高？”
让你教我儿子读书，这是给你的殊荣，你在给我儿子夹带什么私货？
赵高立刻一拜：“陛下，殿下说要两年后在写字，臣和李太傅都是只给太子念书上课，给太子写练字之书，未曾教导殿下写字。”
【太傅和少傅写的字都很好看，但是太麻烦了，我不要写这种。少傅为了我，特意下决心再把现在的小篆简化一番，看看这黑眼圈，最近怕是没少熬夜忙碌。】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需要自己站台的时候，小白也不含糊。
【少傅为了节省大秦官吏的时间，让公文传递更快速易懂，拉着人私下简化秦字，想着成果出来了，再上报。】
被突然戴高帽的赵高也很懂，立刻就低头：“殿下过誉了，都是为了大秦政通令达。臣也才只整理了一部分，尽数整理完还需要个一年半载。”
李斯扯了扯嘴角：“如此忙碌，真是辛苦你了，是李斯整理秦篆不够用心，没有再简化简化。”
赵高：“李太傅已经够辛苦了，这事就交给高吧。”
知道所有事情的张良退在边上，他此刻真的很想说点什么，但是这个场合他只能痛苦闭嘴。
嬴政不是很喜欢这些小吏用的简化字：“李斯的字不好吗？”
【重点不是这个。】
小白一拍桌子，小手在纸面上连拍三下。
【摸摸这些纸！】
行，嬴政听他的，伸手摸了摸，手感挺陌生。
“比之简帛细腻，不如丝绸光滑，但是轻薄当属第一。”
小白拿起来，给他们一人手里塞了一张。
【阿父手里的，墨钟纸，太傅手里的，墨安纸，少傅手里的，墨桑纸。这是墨园里的墨家弟子们半年以来的成果，你们看看，怎么样。】
手里拿着纸张的三人，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就是这纸张的轻薄。再一摸上面的字迹，轻微凸起。
已经反应过来的嬴政把自己手里的纸轻轻拉扯一番，发现还没那么容易变形，边角上用点力倒是会把纸弄皱，不似丝缎好抚平。
他又把纸铺在桌面上，让人拿笔墨来。
赵高立刻去拿东西，把笔给嬴政递上， 嬴政接了笔，毫不犹豫就写下一个“秦”字。
这时候的毛笔都是在竹简和布帛上书写，笔和笔头都很小，嬴政一个字写不了多大，纸上空余的地方很多。
嬴政继续写大秦的郡县名，他的字大小不一，但是这纸也够大，还能很快吸墨，让他体会到了在布帛上写字从未有过的丝滑感，导致他越写越大。
等他把一张纸都写满了，就开始挑刺了：“你在正中间写什么，不能在边角写吗？”
从未被如此挑刺的小白面无表情，收起嬴政手里的笔，拿起来塞到李斯手里。
【太傅，你试试。】
嬴政的目光看向李斯，而了解老板的李斯第一时间就赶紧接了笔，回了小白一声就开始笔走龙蛇写了起来。
三张纸，人人一张，陛下，你那份写完了，那是你的事，太子以后会给你拿新的，您可不能抢我的！
赵高也已经自己又拿了支笔，等嬴政看他的时候， 他已经提笔再写了。
边上的张良偷瞥了一眼，大惊失色。
他知道赵高厉害，没想到赵高能这么厉害，这要是人品差一点，妥妥的媚上佞臣啊，而且媚上的程度让张良大为惊叹。
要不还得说是赵高呢，小白既然在中间写了“纸”，那他就在围着纸，上下左右添字来写字，还是写关于夸这个纸的诗，加上小白那个字，连起来就是完整的一首诗。
别说第一次见识到赵高媚上功力的张良了，连小白都有些惊叹。
【不愧是你。】
赵高抿唇微笑。
边上也在那儿写文章的李斯把纸递了过来：“陛下，殿下，来看看臣的。”
嬴政看了，大为赞赏，但是小白没看，是赵高给念得，因为赵高是拿他最近和某个小吏研究的新简化字写，而李斯是拿他的秦小篆写。
李斯没想到自己输在太子不愿意看笔画更多的字上了。
当然，玩笑放一边，纸张的具体作用他们仨写过之后就一清二楚了。
轻便，能写很多的字，就是得小心不能撕坏， 也不能湿水，但是这点不好之处，在它的好处，以及嬴政问了造纸的材料、工序之后，变得不值一提。
深呼吸缓和自己的心情，嬴政完全理解了小白为什么进来说那些书简他以后都用不上了。
这要是能全换成这么轻便的纸张，谁还要看书简啊！
“李斯，拟诏，封钟无会为太子府詹事，总领太子事宜，其余十一弟子，皆为少府属官，让章邯去管墨园，太子负责总览造纸事宜。”
嬴政也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在这里数自己的功德，小白又何尝不是，他是个坚决不能干损他德行事的人。
工作命令下了，你就看你是挂名摸鱼还是认真干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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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拿捏嬴政的技巧，掌握！
嬴政：拿捏小白的技巧，掌握！
这波，政哥和小白的互相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