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听完,一时竟愣住了。
这话没错,道理也站得住。
可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这不等于耍赖吗?话都说得模模糊糊,事情一到眼前,客气三分,问啥都说不知道。
这不正是上司对付下属的老套路?
如今祁同伟反过来,拿这套对付沙瑞金。
这手段,确实有点不讲理。
可不得不承认,管用。
要不然,祁同伟也不会用。
就这样,他稳稳地坐在那儿,像一潭深水,不动声色。
会不会惹恼京城那边,这确实是个难题。
高育良心里也没底,所以此刻他眉头微皱,神情中透着一丝犹豫,话到嘴边又迟疑了片刻。
稍作思量后,他才缓缓开口:
“同伟啊,这么办是不是太狠了些?
沙瑞金现在可是动了真怒,咱们交上去这点东西,恐怕压不住阵脚,怕是通不过啊,不太稳妥。”
此时的高育良,在祁同伟面前早已没了师道尊严的架子,
语气完全是商量的口吻。
而如今的祁同伟,
也早不是当年那个仰仗他扶持的小辈了。
说实在的,眼下许多事,反倒是得看他祁同伟的脸色行事。
论实权,现在的祁同伟比他自己当初执掌证法系统时还要硬气。
公安厅这块印把子,至今还牢牢攥在他手里没松手。
要知道,有没有这块牌子,那可是天壤之别。
早些年,省公安厅长往往兼着证法委书籍,
那真是手眼通天,连一些胆小怕事的省掌见了都得客客气气。
那种人物,说是地方诸侯也不为过。
后来这类情况太多,
上头才把证法委书籍提了半格,纳入常委序列,设成专职,
这才慢慢形成如今的格局。
可祁同伟借着这轮倒赵的风向,
竟将两个位置一并接过,这才有了今天的分量。
更关键的是,如今检察院那边由钟小艾坐镇。
这就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当初的老季对高育良就是表面听话、背地拆台,
动不动就搬出“双重领导”来搪塞,要么就说要请示书籍,搞得他空有威望却难真正发力。
高育良当年的影响力,多半靠的是门生旧部遍布全省,靠的是资历和名声,说到底还是虚的。
而祁同伟现在握在手里的,是实打实的权力,是能直接下令、不必讲情面的掌控力。
这才是真正的权柄。
正因如此,祁同伟对他如今的帮助,
已非一般意义上的师生情谊,而是真正的相互支撑、彼此成就。
但即便地位变了,祁同伟对老师的恭敬却一点没减。
听出高育良言语中的顾虑,他笑了笑,宽慰道:
“老师您想多了。
我也没打算让他空手回去,只是暂时不把赵立春彻底钉死罢了。
油气集团这笔烂账,赵立春脱不了干系。
这么大比国有资产流失,足够应付眼前这一关了。
沙瑞金就算不满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这就是明面上的棋局,他明知是局也没法破。
再说了,赵立春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本身就透着蹊跷。
咱们又不是沙瑞金,这时候不该冲在前头。
拿点无关紧要的证据交差就行。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立场,不能轻易站队。
赵立春再怎么失势,那也是当过领dao的人。
上次的事您也看见了,我不信他会乖乖认栽,
背后肯定还有后招。
让沙瑞金去顶这个雷,咱们只管稳坐钓鱼台。
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说不定这一遭,还能帮您圆了多年的心愿呢。”
祁同伟说得平和,可这些话落在高育良耳中,却格外不同。
他这些年一路孤身奋战,拉扯着祁同伟走到今天,
如今听对方把局势安排得如此周全,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欣慰与自豪。
这一刻的高育良,全然不见常委会上的冷峻威严,
脸上浮现出久违的温情与满足。
这种神情,几乎是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就连上辈子的祁同伟,做梦都想看到这一幕。
高育良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
“当初沙瑞金刚来那阵子,咱们师徒俩还提心吊胆。
谁能想到,局势转变得这么快。
我上了省掌的位置,你又接了我的摊子。
可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
先把眼前这道坎迈过去,往后的路,
还有更大的风浪等着我们。
沙瑞金,绝不会是终点。”
说到这儿,高育良也察觉到了两人情绪有些飘了。
最近顺得太不像话,反而让人不安。
他在官场沉浮几十年,深知越是顺遂之时,越要警惕脚下暗流。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祁同伟默默点头,神情凝重。
他自然明白,这场棋,才刚刚开始。
重生那一刻,他便已了然于心。
当断则断,必须将一切可能的祸根斩尽,这是不可触碰的底线。
祁同伟清楚高育良心中所虑,开门见山道:
“老师,您放宽心。
所有对我们构成威胁的人和事,我都已安排妥当。
小凤如今已在澳洲落了户,身份稳妥,安全上无需挂怀。
小琴那边,我请了专业的安保团队,此外,我又调来几位曾出过任务的缉毒老手,个个都是刀口舔血出来的狠角色。
她们现在万无一失。
等这边风头彻底过去,再接她们回来,您不必忧心。”
高育良听了,缓缓点头。
那些缉毒特勤的事,他并非不知。
当年他是证法委书籍,祁同伟任公安厅副厅长,主抓情报与暗线。
那些人,才是真正深入虎穴的亡命之徒。
为了扳倒毒枭,不惜背负罪名入狱,用自己做最后一环铁证。
可法律无情,哪怕立下大功,也难逃判刑。
祁同伟顶着千夫所指,暗中替他们更改身份,让他们以普通人身份活下去,再以线人津贴悄悄接济。
那时他明知违法,却仍默许甚至纵容——说不清是出于恻隐,还是对体制缝隙的无奈妥协。
如今听祁同伟提起这些人,高育良心头泛起一阵苍凉。
世道如此,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所幸,祁同伟能在最后关头保住他们一条生路。
至于高小凤……高育良终究无法坦然面对。
那不是什么美人计,而是投名状。
若非当年他与高小琴走到一起,赵立春怎会真正接纳他?那是考验,也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交易。
此刻祁同伟点破此事,高育良眼神微黯,片刻后才恢复如常。
却突然问出一句让祁同伟头皮发麻的话:
“小艾最近工作怎么样?你有没有留意她的情况?”
这一句,直击软肋。
若是换作陈清泉来问,他能滔滔不绝扯上半个钟头,可从高育良口中问出,却让他如坐针毡。
就像父亲忽然问起你和情人的关系——外人面前可以轻描淡写,亲人面前却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