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淬火成钢的冬日训场
清晨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人脸上生疼。操场边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枝桠上挂着冰棱,像一把把倒悬的尖刀。李明远站在队伍前面,军靴踩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咯吱”声,手里捏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棍梢指向操场中央新搭的木架——那是周小满连夜画出图纸,村民们帮忙钉起来的障碍阵:三米高的爬网、晃悠悠的独木桥、埋着假地雷的土坑,还有用草绳编的“铁丝网”,密密麻麻缠在木桩上。
“昨天王家集那仗,打得叫什么?”李明远的声音裹着寒气,砸在每个人耳朵里,“叫偷鸡摸狗!叫趁人不备!真遇上装备齐整的鬼子,就凭你们那两下子,够塞牙缝吗?”
张石头摸着胳膊上还没结痂的伤口,梗着脖子喊:“那伪军本来就不经打!真遇上鬼子,俺肯定能多撂倒两个!”
“撂倒?”李明远把木棍扔过去,正砸在张石头脚边,“就你那枪法?昨天黄三放枪时,你躲得比谁都快!给我爬网!三十趟!爬不完今天别吃早饭!”
张石头脸涨得通红,抓着爬网就往上攀。冻硬的麻绳勒得手心生疼,他刚爬了一半,脚下一滑,“咚”地摔在垫着稻草的地上。雪沫子钻进衣领,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又往上冲——他知道连长说的是实话,昨天若不是黄三枪法烂,他们说不定真要栽在王家集。
“刘和尚!”李明远转向蹲在地上擦吹箭的汉子,“你的吹箭呢?昨天让你带两个人看侧翼,结果呢?差点让人抄了后路!”
刘和尚把吹箭往腰里一插,没说话,径直走向独木桥。那桥只有胳膊粗,底下悬着空,他走上去没两步就晃得像风中的芦苇,却硬是咬着牙不下来,直到满头冷汗地走到对岸,又立刻转身往回走——李明远说了,走不稳就走到稳为止。
王铁蛋最犯愁的是“地雷坑”。他夜盲刚好,看地上的标记总模模糊糊,好几次踩中“地雷”(其实是绑着铃铛的木板),引得旁边的人一阵哄笑。李明远拎着木棍站在坑边:“笑什么?谁要是在战场上踩中真地雷,有你们哭的时候!王铁蛋,看准了再踩!记不住标记就用手摸!”
王铁蛋红着脸,蹲下来用手摸着地上的土块——周小满在每个“地雷”旁边做了细微的记号,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他一点点挪着脚,像只受惊的兔子,终于没再踩响铃铛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周小满没被安排体力活,他正蹲在伙房门口,把昨天从黄三那里搜来的账本摊在膝盖上,用炭笔圈画着什么。“连长,”他突然喊,“黄三账本上记着,后天有批鬼子的粮车从黑风口过,就两个押车的!”
李明远眼睛一亮:“黑风口?那地方两边是山,正好设埋伏!”他冲正在爬网的张石头喊,“听见没?后天有真家伙让你练手,今天要是偷懒,到时候别想上!”
张石头像是被打了鸡血,爬网的速度快了一倍,手心磨出了血泡也浑然不觉。
日头爬到头顶时,训场的雪被踩成了泥,每个人的裤腿都湿透了,冻得硬邦邦的。李明远让人抬来口大缸,里面煮着姜汤水,冒着滚滚热气。“都过来喝碗热的!”他舀起一碗递给王铁蛋,“昨天你说看见枪眼,做得对,以后就得这么机灵!”
王铁蛋捧着碗,手还在抖——不是冻的,是激动的。他以前总觉得自己拖后腿,没想到连长还记得他说的话。
“周小满,”李明远坐到火堆边,“黑风口的地形你熟吗?画张图出来,咱得好好合计合计。”
周小满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已经画了个大概:“黑风口就一条路,左边是陡坡,右边是密林,粮车肯定走中间。咱可以在陡坡上堆石头,等粮车过来就往下推,把路堵死。”
“刘和尚带三个人去密林,”李明远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负责解决押车的鬼子,用你的吹箭,别弄出动静。”
“俺去爬陡坡堆石头!”张石头抢着说,手里还攥着爬网磨破的手套。
“你?”李明远挑眉,“昨天爬个网都摔八回,还想爬陡坡?先把独木桥走稳了再说!”他转向刘和尚,“你带两个人帮张石头练平衡,这憨货要是掉下去,别拉他,让他自己爬上来——摔疼了才长记性。”
刘和尚嘿嘿笑:“中!保证让他练得比猴还灵活!”
张石头急了:“俺能行!俺昨天……”
“昨天你差点被黄三的枪子儿打中!”李明远打断他,“本事不是喊出来的,是练出来的!今天把障碍阵过五十遍,明天我检查,过不了关,黑风口的活儿你就别想沾边!”
张石头没话说了,捧着姜汤蹲在地上,看着陡坡的方向,眼睛里憋着股劲。
傍晚收操时,赵刚来了,还带来个好消息:县大队给他们送了十支新造的土枪,虽然射程不远,但比鸟铳强多了。“这是给你们的奖励!”赵刚把枪分给众人,“听说你们把黄三的粮食抢回来了?百姓们都夸你们呢!”
张石头摸着油光锃亮的枪身,激动得脸都红了:“赵队长,这枪……真给俺们?”
“不给你们给谁?”赵刚拍着他的肩膀,“好好练!等你们本事硬了,县大队就把你们编进去,正经的八路军番号!”
李明远接过枪,拉栓上膛,动作利落:“请赵队长放心,不用等编进去,咱现在就敢跟鬼子碰一碰!”
赵刚走后,李明远把枪往地上一顿:“看见了?这才叫家伙!明天起,加练瞄准!谁要是打不准,土枪就收回来,还用你的破刀去!”
雪又下了起来,落在枪身上,很快融化成水。张石头抱着枪,在雪地里练瞄准,枪托抵着冻得发僵的肩膀,一动不动,像尊雪人。刘和尚在旁边用树枝画靶子,嘴里念叨着:“往左点……再往下……对,就瞄那个树杈!”
王铁蛋也举着枪,他眼睛还是有点花,就眯着一只眼,慢慢找感觉。周小满在他旁边记着弹着点,时不时提醒:“偏了偏了,风往南吹,得往北边挪半寸。”
李明远站在高台上,看着雪地里的身影,手里的木棍在雪地上划出“黑风口”三个字。他知道,对付鬼子不能只靠一股子狠劲,得像这冬日的寒雪,又冷又硬,还得像这训场的泥,把每个人都糅合得结实、坚韧——淬过火的钢,才能劈开最硬的骨头。
夜深时,训场的灯还亮着。张石头终于能把子弹打在靶子上了,虽然还不准,但已经能稳稳地握住枪。他咧着嘴笑,露出冻得发紫的牙床,手心的血泡破了,和血水混在一起,在枪身上留下暗红的印子。
刘和尚的吹箭练得更准了,能在三十步外打中吊着的铜钱。他说:“等黑风口,俺要让鬼子悄无声息地倒下,比打伪军爽十倍!”
王铁蛋摸着地上的弹壳,突然说:“连长,俺好像不那么怕黑了。”
李明远看着他,笑了:“不是不怕,是你知道,怕也没用——得想着怎么赢。”
周小满把新画的黑风口地形图铺在雪地上,借着马灯光圈点:“这里可以埋些碎玻璃,鬼子踩上去肯定打滑。”
雪越下越大,把训场的脚印盖了一层又一层,却盖不住那些冻在枪上、手上、心上的热乎劲。他们都知道,明天的训练会更苦,黑风口的仗也肯定凶险,但比起王家集那夜的慌乱,现在的他们,心里多了点踏实——就像这被踩实的雪地,再大的风雪,也能踩出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