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日头正烈,晒得后山的石头发烫。李明远带着小石头钻进废弃矿洞时,裤脚还沾着草屑——那是从岔路的荆棘丛里蹭来的。矿洞入口被藤蔓遮掩,若非小石头凭着记忆扒开半人高的野葛,任谁也想不到这里藏着条能通到隘口的路。
“师父,往这边走。”小石头举着松明火把,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抖得像条不安分的蛇。她的布鞋早被洞底的积水泡透,却走得比谁都稳,时不时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石块,往岔路里扔——“听响儿辨路,空的是死胡同,闷的是通的。”这是她爹教的,小时候跟着上山采药,总用这法子找山泉。
矿洞深处弥漫着铁锈和霉味,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下,砸在火把上“滋啦”作响。李明远攥紧了怀里的短枪,枪身的冷意透过粗布衣裳渗进皮肤。他数着走过的岔路,已经转了七个弯,按小石头说的,再穿过前面那道石门,就该能听见隘口的动静了。
“停。”李明远突然按住小石头的肩,火把的光映出他紧绷的侧脸,“前面有脚步声。”
小石头立刻灭了火把,洞子里瞬间陷入漆黑。只有岩壁缝隙里透进的微光,勉强能看见彼此的轮廓。果然,没过片刻,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石门后传来,伴随着粗哑的说话声,是鬼子的口音。
“……山本大人说了,正午准时行动,让咱们在这儿守着,别让任何活物靠近隘口。”
“放心吧,这破矿洞谁会来?上次来勘探的工程师都掉下去摔死了,晦气得很。”
脚步声渐渐远了,李明远才从怀里摸出块磷石,轻轻一划,幽蓝的光线下,他看见小石头正往石壁上摸——那里有块松动的石头,是她昨天提前做的记号。两人合力推开石门,一股冷风卷着尘土灌进来,隐约能听见隘口方向传来的军靴声。
石门后是条更窄的通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他们贴着岩壁往前挪,碎石在脚下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跟心跳打节拍。快到通道尽头时,小石头突然拽了拽李明远的衣角,指着前方的裂缝——透过缝隙能看见隘口的全貌:十几个鬼子正架着机枪,蹲在掩体后抽烟,远处的土路上,一队伪军正押着几辆马车往这边来,车上盖着油布,隐约露出枪管的金属反光。
“是军火。”李明远低声道,指尖在裂缝边缘的青苔上蹭了蹭,“他们要把这批武器运到山外,支援前线的扫荡。”
小石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用油纸包好的火药——这是她从药铺的硫磺、硝石里偷偷配的,威力不大,却足够制造混乱。“师父,你说的‘声东击西’,是不是现在用?”
李明远点头,接过火药包往通道深处退了几步,借着微光摸索到一堆干柴——不知是哪年留下的矿灯燃料。他把火药撒在柴堆上,又用磷石点燃,火借风势“腾”地蹿起,浓烟顺着通道往隘口飘去。
“着火了!”隘口的鬼子果然慌了神,机枪手率先站起来往通道口张望。李明远趁机拽着小石头钻出裂缝,猫腰跑到掩体后面,手里的短枪对准了离得最近的鬼子。
“砰!”枪声在山谷里炸开时,小石头已经掀翻了旁边的弹药箱,子弹滚落一地。鬼子的机枪还没调转方向,就被李明远精准的枪法放倒了两个。剩下的人慌作一团,有的去扑火,有的举枪乱射,伪军们更是吓得扔下马车就跑。
“快!把油布掀开!”李明远冲小石头喊。两人合力扯开最上面的油布,里面果然是一排排崭新的步枪,还有几箱手榴弹。小石头眼疾手快,捡起颗手榴弹扯掉引线,往鬼子扎堆的地方扔过去——“轰隆”一声,掩体被炸塌了半边。
混乱中,李明远瞥见远处的山坡上闪过几个熟悉的身影,是游击队的人!他们显然是收到消息赶来支援的,此刻正举着步枪往这边冲。他心里一松,刚要喊“这边”,却见小石头突然扑过来把他推开——一颗子弹擦着她的胳膊飞过,打在后面的岩壁上,溅起一串火星。
“你流血了!”李明远扶住她,看见血顺着她的袖口往下淌,染红了半截衣袖。
“没事!”小石头咬着牙,抓起地上的步枪,笨拙地拉开枪栓,“我爹说,流血是好事,说明还活着。”她瞄准一个正要逃跑的鬼子,扣动扳机——没中,但把那鬼子吓得摔了个跟头,被赶上来的游击队员一枪解决。
战斗结束时,夕阳正往山后沉,把隘口的硝烟染成了橘红色。游击队的队长拍着李明远的肩大笑:“老李,你这招‘火烧连营’绝了!这批军火够咱们装备一个小队了!”
李明远却盯着小石头的胳膊,眉头拧成个疙瘩。队里的卫生员正在给她包扎,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她却满不在乎地指着那堆缴获的武器:“师父你看,这枪比咱们用的新多了,下次我能用这个吗?”
卫生员笑着摇头:“小姑娘胆儿真大,刚中了枪还惦记玩枪。”
“不是玩。”小石头认真地说,“我爹就是被鬼子的枪打死的,我得学会用这个,保护自己,也保护别人。”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落进李明远心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他想起昨夜在药铺夹层里,这丫头偷偷往背包里塞草药时,他还笑她“瞎操心”。现在才明白,那些看似柔弱的草木里,早被她种进了比石头还硬的骨头。
收拾战场时,李明远在鬼子的尸体上搜出份电报,上面用日文写着“今夜转移物资,途经黑风口”。他把电报递给队长,目光落在小石头缠着绷带的胳膊上:“黑风口地势险要,怕是有埋伏。”
队长点头:“咱们兵分两路,你带小石头回药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稳住城里的鬼子。我带主力去黑风口,看看他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往回走的路上,小石头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片柳叶——不知什么时候摘的,叶片上还沾着她的血,在夕阳下红得发亮。“师父,你看,这叶子没死。”她把柳叶往石缝里一插,“我娘说,植物最犟,只要有土,在哪儿都能活。”
李明远看着那片插在石缝里的柳叶,突然觉得,这临县的春天,好像比往年来得早了些。风从矿洞深处吹出来,带着烟火气,也带着点草木抽芽的清劲。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的路还长,但只要身边有这样的孩子,再黑的夜,也能找到亮的地方。